克劳德·莫奈(1840-1926)
睡莲,1914-1917年
油画布,200 x 200 cm
在一张巨大的画布上,莫奈在池水的表面上画了一些花朵。花朵在风景画的历史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主题,而这样的近景也不足以重建水潭等背景。事实上,睡莲系列的现代性,似乎预示了后来抽象表现主义在色彩上的泛滥。不过,虽然此作的颜色相当饱和,却似乎并不完全是主观的:在白色和黄色的花朵周围制造某种光晕,时而反复勾勒的红色轮廓线正是花朵本身的颜色。正如维尔斯顿在《印象派的花园》一书中所指出的“拉图尔-马利亚克芬芳的睡莲新品种,别具特色的红色背面” 出现在莫奈1900年的第二系列的《睡莲》画作中。然而,画作处理的方式却表现出一种新的敏感,与法国的风景画传统截然不同。画布的二度空间表面,被大块的色彩建构,植基于绿色与蓝色的不平均的构图上。画作下方这一大片用粗线画出来的绿色,充满柔和清淡的小笔触, 仿佛往画作上方飘逸,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水潭边的垂柳倒影,还是从水潭深处冒出来的植物丛。
从1909年开始,莫奈即有了一个以环形空间包围观众的计划,所以必需要以对等的方法来构思他当时的画作。艺术家自己如此解释其想法:“当我正以《睡莲》画作来装饰一个大厅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沿着墙面转换,以一致的整体包围所有的墙面,应该会引起一种无止境的整体的幻觉,一种无边无际的波动;因为过度劳累而绷紧的神经,应会因为这止水的闲适而放松。对住在其中的人而言,这个房间应会提供一个可供安静冥思的避难所,仿佛在一个绽放着花朵的水族箱里。” 在1917年,所有法国人的神经都是非常紧绷的,每个人都十分需要这个平静的避难所。
克劳德·莫奈(1840-1926)
睡莲,1903年
油画布,73 x 92 cm
在莫奈1899-1908年所画的诸多睡莲中,1903年出现的系列标志了一个转折:莫奈愈来愈接近所画的对象,而画作的尺幅也变成不寻常的方形。从此作的构图来看,通过一个绘画史上首创的程序,风景的某段碎片取代了整体,并且预告了将按照画家的意愿,被安置于橘园中特别设计的展厅,以迎接《大装饰》的来临。因此这是史上第一次,人们可以按照文意“进入”绘画,进入一个将花园重建并且非常繁复的环境中。如果莫奈的绘画创作在20世纪初大量地围绕着亲水花园的睡莲,那么1903年的系列却拥有一个特殊的身份。虽然画作本身很小,但它们宣布了朝向纪念性装饰的未来走向。这些画作既无中心,也无任何可以彼此辨别的细节,花朵随流漂动,直向的垂柳倒影与横向的水塘融合为一,画作中饱和的蓝色反映了水天一色的脆弱空间。
正如普鲁斯特写的:“它赋予花朵一个更为珍贵的底色,比花朵本身的色彩更令人感动:或者下午时分在睡莲之下闪烁着专注、安静及流动的幸福万花筒;或者在夜晚时分,仿佛某个遥远的港口充满着玫瑰红的色彩与酣睡的梦境。为了搭配色彩固定的花冠而不断变换,再没有更深沉、更稍纵即逝、更神秘(却又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时刻,似乎在天空中绽放了花朵。”这些天空中的花朵对观众而言产生了一种出乎意料的效果:面对这一小方漂浮着树木的色彩,他开始幻想穹苍般浩瀚的风景。许多观众在参观莫奈花园水潭时,都惊讶于它竟是如此的小。莫奈成功地将世界带进一米见方的画布中。
克劳德·莫奈(1840-1926)
睡莲,习作,1907年
油画布,105 x 73 cm
“亲爱的大师,请问你对睡莲的嗜好是从哪里来的?”“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让我想想……在我那块地的边缘有一条从日索尔流下来的小河埃普特,我开了一条渠道,将水引流进我在花园中挖的一个小水潭。我喜欢水,但也喜欢花。这就是为什么当水池装满时,我想在上面陪衬一些植物。我拿起一本图录,然后胡乱地做了一个选择,就是这样……”莫奈喜欢维持一种依靠不败本能成为自学艺术家的神话。我们不要太相信艺术家,他们喜欢打造自己的传奇。其实在植物学的领域,莫奈绝对足以胜任:被称为亲水花园的睡莲池建造就是最佳的见证。
1901年,莫奈在他造的水池南边新买了一块地,以便将水池扩大,并将埃普特河的一小段支流稍微改造,绕过将花园切成两半的铁道,却不破坏整体的和谐。11月13日,在许多的触礁与一再坚持之后,灌溉花池的计划终于获准。莫奈变成吉维尼的重要人物,吸引了不断增加的法国和美国游客,并且捐款给市府作为古迹维护之用。睡莲池的建造从此后独揽了莫奈生命最后阶段的精力,也许可以视为是终极的作品,也是最完整的。因为睡莲池不仅是最终极的灵感来源,促成了“大装饰”的计划、他死后在橘园的装置,睡莲池本身也是一个独立的艺术创作,某种微型宇宙。
克劳德·莫奈(1840-1926)
睡莲,垂柳倒影,1916-1919年
油画布,131 x 155 cm
在炽热的战火中画睡莲,会显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而许多作家在战后,对烽火连天中却躲在自己庄园里的老画家也不太留情。然而,从莫奈的书信往返,却看出他是清楚地意识到时局的,虽然很多亲朋好友劝他逃离,他却执意要冒着生命危险留在吉维尼。因此,在那儿画睡莲就成了抗敌的举动。一直鼓励他完成《大装饰》的忠诚好友克莱孟梭将莫奈的作品描述为战斗,并且使用了“攻击”、“疯狂搅拌的色彩风暴”,或者是“完全的牺牲” 等字眼。的确,艺术家所进行的是与时间正面的交锋,这可以很清楚地从他最后的画作中感觉出来。
在这幅色调阴暗的画作中,冒出几朵草莓色的睡莲,而垂柳的倒影则点缀着深绿色的水面。这样的效果阻碍了画面的深度,将克莱孟梭提及的疯狂交缠的笔触保留在画作的表面。最终,睡莲本身看起来比倒影更难以触知,因为颜料和笔触的密度强调了它的物理性存在。莫奈最初的作品给人未完成的感觉,这个曾令当时人们强烈震惊的特色,到了晚期更加明显,并且以绝望及放纵的生命力取代了活力充沛的笔势。所以,他在1908年8月11日写信给好友热弗鲁瓦说道:“要知道我完全投入到了工作中。这些水景和倒影变成一种挥之不去的蛊惑,超越了我这个老人的体力,但我仍然想把我所感受到的呈现出来。我毁掉了许多……重画了许多……我希望在这么多的努力之下,最终能画出些什么。”
克劳德·莫奈(1840-1926)
萱草,1914-1917年
油画布,150 x 140.5 cm
在有系统地对花园及其宝藏进行的盘点中,莫奈在此画的是一幅花朵的肖像,或者说是一株花朵。 橘色的萱草,又称为野百合或红百合,也是一种适合湿地的植物品种。它原本是一种生长在亚洲的花朵,被引进欧洲,这也说明了莫奈亲水花园中的热带风貌。盛开的花朵说明了作画的时间可能是夏季,而莫奈选择画它,肯定是为了它的花瓣与草的绿色、水池倒影的蓝色形成的对比。离柳树不远的这株萱草,也和柳树一样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树叶在它自己的重量下,卷曲成一束,和柳叶一样迎风摇摆。画家活力独具的笔势在晚年更为明显。此作中蓝色的笔触似乎将花朵的弧线蔓延到池中的倒影上,其笔法几乎像用画笔涂鸦上去的。这种刻意制造的未完成感与画家衰退的视力无关,因为我们从书信中,特别是写给克莱孟梭的信中,得知莫奈近看时看得很清楚。所以我们无法认为莫奈的未完成画法肇因于眼疾,正好相反,完全是出于刻意的。生命、水、云朵的动态可以直接表现在绘画的实体上。
好友克莱孟梭最能完美地理解莫奈作品里这种既沉静又生气蓬勃的特色,他再一次写道:“在水潭的镜面上,在被云朵环绕的水生植物叶片形成的沉重板块中,花瓣的鲜艳光彩,被爬行的乌云折磨着。突然它们爆发了,似烈焰轮番从水中涌出,然后在镜面上呈现出平静的天空。就在此处,莫奈前来寻找激烈情感的优雅呈现了。一连数个小时,他停留在那儿,不动不语地坐在扶手椅中, 以视线来挖掘,在倒影之中试着阅读事物那被无法捕捉的光线穿透时所照亮的内幕和被刺探的神秘。不言不语是为了面对瞬间即逝的和谐的沉默。观看,岂不就是理解么?”
克劳德·莫奈(1840-1926)
鸢尾花,1924-1925年
油画布,105 x 73 cm
在水潭的旁边,莫奈整建了一些陡坡来种花,做成像织毯一样绵延的花圃。正如莫奈的继子,本身也对植物和继父的庄园很感兴趣的让?皮耶?奥修德告诉我们的:莫奈毫不犹豫地混合法国沼泽区的“本地”种,例如水鸢尾花、慈菇、金莲花、某种金色大花苞等,以及他从里昂区的一个莳花专家那里买来的异国外来品种。在那些外来品种里,有一种日本鸢尾花,以及“ochrolencum鸢尾花,巨大的鸢尾花”被莫奈呈现在好几幅画中。“莫奈也买了很多由勒莫安所培植的变种,勒莫安大约介绍并栽植了近一百个品种,也曾混种了一些热带和亚热带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