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一,一九八二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师从李金鸿、荀令香、谢锐青、张正芳、吴吟秋等名家,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唱念做打俱佳。曾演《扈家庄》、《碧波潭》、《大英杰烈》等戏。一九八二年入北方昆曲剧院,又向侯玉山、马祥麟等老师学艺,演出了《天罡阵》、《挡马》、《村姑小姐》、《借扇》、《赠剑》等戏,都得到好评。她主演的意大利故事剧《杜兰朵公主》和日本故事剧《夕鹤》都受到海内外的称许。
现为北方昆曲剧院院长、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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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凤一:传统昆曲的现在样式
原载于中国艺术报 记者 郑荣建
◎ 最好的昆曲创新就是原汁原味的昆曲唱腔、原汁原味的昆曲表演,但在音乐上一定要丰富,在表演上、灯光舞美上要用现代的科学手段去弥补它的缺陷。这是昆曲发展的必经之路。
◎ 现在我对南昆北昆的提法越来越不太赞同……但我更愿意用一种大昆曲的概念,尤其在现代的社会里,不要再去分什么南派北派。
《旧京绝唱》剧照
日前,长安大戏院,一场“戏中戏”。乾旦、武生、净、丑相继登台,演绎了一段民国时期北方昆曲在北平演出的“城南旧事”。这就是由北方昆曲剧院演出的昆曲剧场《旧京绝唱》。继名著改编昆曲《红楼梦》和昆曲现代戏《陶然情》之后,北昆再次出手。
在演出《红楼梦》时,北昆的探索就备受争议,有的媒体更以“掌声口水齐飞”给予评价。此次《旧京绝唱》同样难以幸免,特别是其用三弦伴奏、演员用大嗓唱,后者就被指泯灭了行当的特点,“像是昆歌”。一直以来,北昆在继承传统上做了很多努力,特别是积累了一些北昆的特色剧目如《思凡》《嫁妹》《刀会》等;但在新创剧目的探索上,北昆从来都没有“寂寞”过。在这个城南的院落里,树荫寥落,一墙之隔就是陶然亭公园。每天清晨,老人们在公园里遛鸟、晨练,也有戏曲票友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吊嗓子。城南的生活常常给人五味杂陈的怀旧味道。但是,走在创新探索的路上,寂寞可能比受到争议更让人难以承受。
作为北方唯一的昆曲剧院,北方昆曲剧院在表达“曾进入宫廷演出的皇家气派”之外,似乎有一种骨子里的“自卑感”。跟苏昆、上昆、浙昆相比,远离发源地的蕴育温养,又受花部剧种的冲击,人们或多或少对北方昆曲存在了一定的偏见。但从另一个侧面看,北昆的存在无疑强化了昆曲“全国性传承”的事实。
作为北方昆曲剧院的院长,杨凤一会说些什么呢?
记者:《旧京绝唱》很独特,叫昆曲剧场,而且用了12把三弦,为什么这么做呢?
杨凤一:《旧京绝唱》用昆曲剧场的形式,这是一种新的尝试。实际上,目前我对昆曲剧场模式也还没有很好的定义。在我从艺30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形式,《旧京绝唱》是首次。但如果有人认为昆曲就是这样的,我也不认同。作为新形式,它必须在慢慢摸索中,通过20场、30场乃至更多的舞台实践,逐渐找到自己的定位。当它在舞台上更有趣、更有说服力了,或许将来能成为一个独特的昆曲表现形式。这个剧目,就是要带给观众一个概念,让观众在看到传统时也看到现代的东西,看到现代人怎么演昆曲。
比如《旧京绝唱》既有北派原汁原味的昆曲折子戏,如《思凡》《嫁妹》《夜奔》《琴挑》,也融入了三弦、现代舞等元素。导演用了12把三弦伴奏,没用笛子。其实我跟导演的观念是对立的,我说你把昆曲的主体都去掉了,那还叫昆曲吗?导演汪遵熹说,这是一个戏中戏,戏中的折子戏我没有动,它还是昆曲,还用笛子;但在戏外的戏里,戏外的人物我一定不能用昆曲的东西,这样才有对比和区别。后来我接受了他的一部分观念,这在纯粹的昆曲里是不可以的。因为现在叫昆曲剧场,我理解了。我理解他的同时,我也强调,主要角色的主要唱段必须用笛子。整个剧演完后,可能一些老戏迷还接受不了,但大概70%至80%的观众是能接受的。这是一部新戏,还有待打磨,结尾也比较松弛,但对北昆来说,这是一个创举。
记者:近些年来,北昆一直在尝试各种探索,比如《红楼梦》改编自古典名著,《陶然情》是昆曲现代戏,现在的《旧京绝唱》迈的步子更大,那您心目中的昆曲该是什么样的?
杨凤一:昆曲一定是很雅很有文化底蕴的,它有自己独特的唱腔和表演方式。我们强调,要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因为昆曲不是博物馆艺术,如果把它当博物馆艺术了,昆曲就真的没有传承了。在我心目中,传统应该是这样的,传统的存在样式就像美国百老汇的音乐剧似的,像《猫》,不管舞台的具体呈现是什么样的,它们能演一百场一千场一万场。我们这么优秀的剧目为什么不能演?我的理想就是有一个非常现代的剧场,用非常现代的音响布景设施去演昆曲。
记者:您有否想过,音乐剧的形式是很开放的,它跟昆曲特定的唱腔、程式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这种尝试是不是适合昆曲呢?昆曲的艺术本体可能会被其他元素淹没?
杨凤一:我觉得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首先,昆曲的水袖、唱腔、程式和它的曲牌体特点,这是绝对不改变的。同时我觉得,昆曲本体只有在它充分继承和充分丰富的基础之上,才能够发扬下去。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水袖不能乱用。在演绎传统戏时,水袖是舞台的一部分;但在演绎现代生活时,肯定就不能用水袖。昆曲要根据不同时代创作不同的剧目,根据不同的需求创作不同的舞台呈现。
记者:昆曲现代戏让我想起了样板戏,虽然那是特定年代的产物,您想过有一个创新上的现代参照吗?
杨凤一:对每部戏,创作班子是有定位的。比如《旧京绝唱》,五四青年肯定是不能用水袖的。这会不会跟过去的程式表演和身段表现有冲突呢?我想,舞台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舞台必须艺术化、规范化,所以现代人用一些程式化方式不觉得难受,高于生活,就是要揉到程式化的动作中去,关键要掌握度。
记者:您对北昆的剧目定位是什么?
杨凤一:北昆在首都,北京既是文化古都,又是国际大都市,必须有超前意识。但这种超前意识不能脱离剧种本体,不能随意。这些年来,北昆一直在做一些尝试、研究和探讨,也是目前全国文艺院团体制改革走在最前面的院团之一。北昆的努力有成也有败。作为一个剧种,昆曲有很传统的东西在,同时也有很多时尚的东西在里面。我觉得,随着时代的发展,昆曲必须紧跟时代前行。用我们现在一句时髦的话说,越是传统的就越是时尚的。我觉得必须改变人们的观念。过去我们的老院长曾经说过,昆曲就是中国的歌舞剧,现在西方很多人认为昆曲是中国的歌剧。30年的从艺经历告诉我,昆曲必须两条腿走路。我们不能固步自封,守住传统停滞不前;也不能放弃了传统,一味盲目发展。这两者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记者:昆曲的发祥地在南方,在北上之后有了一些变化,如今传承的根在哪里?
杨凤一:有人说昆曲受到京剧、梆子、川剧的影响,不是这样的。昆曲是百戏之祖,反而是别的剧种受到了昆曲的哺育。北昆是唯一进入宫廷的昆曲支脉。进入宫廷,从宫廷传开后,又有了北方的豪迈情结,所以擅长武戏。当然了,因为昆曲曲牌体的特点,在表现某些场景、人物时可能受到限制,比如该激昂的时候激昂不起来,所以利用了京剧的一些节奏和表现做派,在表现需要上吸收了京剧梆子的特点。在衰落后,的确吸收了兄弟剧种的有益部分。但这不占多数,它还是严格遵守曲牌特点的。
记者:这有没有影响现在北昆的探索?比如太多强调板腔体的个性化色彩,从而使昆曲变成昆歌?
杨凤一:在昆曲的发展中一直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希望发展得优美一点;一种是希望步子迈大一点。我作为演员,这种担心不会有,我们两条腿走路。我们有传统的剧目,也有现代的探索。我们步子迈得比较大的,有《旧京绝唱》《陶然情》《关汉卿》,没人说这是昆歌;《贵妃东渡》的步子迈得更大,其呈现方式也很受争议,有人认为它是“昆歌”,而不是昆曲,但我们没说它是昆曲,我们对它的定位是昆曲歌舞剧,而且我们在后来的剧目创排中也及时把它纠正过来了。我们要不断尝试,尝试过以后,发现有问题就要把它扳过来。
记者:这些探索给北昆留下了哪些经验?
杨凤一:我觉得,最好的昆曲创新就是原汁原味的昆曲唱腔、原汁原味的昆曲表演,但在音乐上一定要丰富,在表演上、灯光舞美上要用现代的、科学手段去弥补它的缺陷。这是昆曲发展的必经之路。我们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唱念做表,但在舞美服装上则更美、更有视觉感,才能满足观众。不过,我们也反对舞台上的堆砌,要简约、精致。
记者:北昆请了一些大牌外援,越是大牌,会不会有一种强势压力,影响您对昆曲的看法和定位,最后使您妥协了,有一些做法不同意也妥协了?
杨凤一:有一定影响。但很多时候,越是大牌,他就越尊重昆曲的特点,比如曹其敬导演。他说他是来排戏的,不是来改变昆曲,他只是要保留昆曲,丰富昆曲。我是院长,同时也是演员,我了解昆曲,这是我的优势。我说《红楼梦》的舞美一定要淡雅、高贵,才能跟昆曲这个剧种的特点相匹配。他们很尊重我,听从了我的看法。
记者:在不断迈步走的过程中,我想您应该也经历过一些教训,是这样的吗?
杨凤一:《陶然情》原来做的是小剧场,主创很热情,他们认为可以搬到大剧场去,但事实上这个剧目不能说是成功的。因为它本来就是给小剧场的,突然把它搬到大剧场去,它在剧本上就显得单薄了一点,剧情的呈现就不行。
记者:有人说南昆更适合表情达意,特别是爱情题材,而北昆的戏路似乎偏武。
杨凤一:现在我对南昆北昆的提法越来越不太赞同。昆曲最早是分南曲、北曲,但没分得那么清楚。现在南方和北方的戏已经在不断地交流和沟通了,南昆学了很多北昆的戏,北昆也学南昆的戏。也许,南昆在戏曲表现上会更细腻一些,北昆则更豪放一些。但我更愿意用一种大昆曲的概念,尤其在现代的社会里,不要再去分什么南派北派。在昆曲的大概念里,它的才子佳人戏比较多,卿卿我我的比较多,它的唱腔、它的曲牌体,更适合表现一些浪漫的、唯美的题材。因此,南昆在表现这类题材上可能会更适合一些。只能说,因为南北方的差异,南昆北昆各自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特色和代表性剧目,比如北昆的《刀会》《嫁妹》,南昆的《牡丹亭》等。总体来讲,昆曲大的定位是一样的。我有一个目标,就是在任期内一定要把人们心目中认为北昆比较粗糙、不讲究的印象改变,唱念做表都很讲究。
记者:是要回到昆曲的根?用苏白吗?
杨凤一:不用苏白,因为昆曲不是地方戏。没法按苏白去做。唱也有声腔的地域特点,我不赞成所有的昆曲都按苏州的方言去表演,我们在北京,讲的就要跟地域结合起来。现在苏昆才这样,上昆、浙昆跟我们一样,都用中州韵。也许有人认为苏昆是正宗,但如果都强调正宗、守住吴韵,就会把昆曲变成一种地方戏,包括教育上,也把昆曲归入地方戏里,实际上这是很不对的。昆曲作为百戏之祖,最早就是一种国剧。
记者:您对北昆未来的探索走向有什么思路?
杨凤一:作为一个管理者,对剧院的发展走向上,我认为新创剧目不应该太多,一年争取就一个。比如今年,我就觉得比较多。除了《陶然情》,还有这个《旧京绝唱》。因为是临时任务,它本不在我们的创排计划里,前期计划只有一个《陶然情》,每年一个新创剧目足矣。但是,我们每年必须挖掘整理一到十出,这是我们的本体,是重中之重。如果让年轻演员排太多新创剧目,势必影响他们的传统功底。我个人这些年在创新上做得多,在传统上相对少,这对我接受新的事物肯定有好处,但在挖掘传统上有一些不足,我不能让我的年轻演员也受这个影响。对北昆来说,我们首先必须让年轻演员把传统剧目接起来,其次是让南方老师来教戏,再就是要出人出戏,给年轻人更多的舞台机会,通过舞台实践去传承。在我的计划里,就是要重新排演昆曲的四大名著:《牡丹亭》《桃花扇》《西厢记》《长生殿》,按现代的观念去重新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