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编今读唐诗三百首》
李元洛 编著
岳麓书社出版
《新编今读唐诗三百首》不是历史文本的归纳,而是现实需求的设计,诸如“环保”、“生命”、“贫富”、“贪腐”等栏目,都具有明显的现实针对性。所选诗作直面社会、人生与普遍人性,与蘅塘退士孙洙之《唐诗三百首》无一雷同。
小年之前,长沙友人李兄元洛快递寄下其新作《新编今读唐诗三百首》,披览一过,惊讶不置,深服其胆识与勇气,七老八十的人,居然敢于别辟新天,踩出新路,在唐诗选本中生面别开,领异标新,是亦所谓“老当益壮”者也。
书名标明“新编今读”,其特点自是在“今”与“新”,也许好古求故的学究们不以为然,那就错了。要知道,精神现象之产生从来没有凝固在原点,而是随着社会的演进而不断地向前运动,因此,古典文学的传承,总是将历时视野置于现时视野之中。所谓现时视野,包含着两种向度:一是探寻其历史轨迹,属于学术研究,如文学史的编写,虽然着眼于过去,也只是以今人的观念去评述古典,所以任何人都无法回溯到文本原点;一是发掘其现实意义,属于古为今用,如古典作品的选注,多数着眼于现在,以今人的观点去解读作品,因而往往是对于古典文本的二度创作。(德)H.R.姚斯《走向接受美学》说:“一部作品的意义,只能产生在它的接受的前进过程中,……这种过去的艺术,正像历史一样,人们感兴趣的不是它的过去,而是‘在某种意义上它现在仍然存在’,人们可以重新运用它。”作品的选读,就是对于古典的“重新运用”。重新选读又有两种倾向,一种侧重于文学自身的价值,为当代文学创作提供艺术借鉴;一种侧重于社会现实的功用,借以对当代社会功过进行褒贬。以史为鉴,借古讽今,多为学人所轻,然而却是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传统,唱经讲史,自汉唐而后,普遍流行,几可与佛教徒的弘法、基督徒的布道相抗衡;今日“百家讲坛”的衮衮诸公,对于语孟老庄汉宋明清的开讲,正是对于讲唱传统的发扬光大。“古为今用”是时下流行的风尚,讲《易经》,讲《论语》,讲诸子,讲历史,讲帝王,从说书场到影视界,耳熟能详,目不暇接;然而在唐诗领域中选编出这样一本“借古讽今”的选本,却是前所未有的破天荒之举。
自唐宋以来,唐诗选本无虑百千种,即标以“三百首”之名的选本,也不在少数,却没有一种如元洛所编《唐诗三百首》那样用新的理念、新的视角、新的观点来选编和解读的,所谓“新选唐诗三百首”,也没有如此之“新”。元洛这个选本,新就新在编排的创新、选目的翻新、讲解的时新,所以令人耳目一新。关于编排,作者在《自序》中说:“突破以体裁分类或按诗人生卒年代先后为序的传统编排方式。”历来唐诗选本,除了以体裁和时序编排外,当然也有以题材和主旨分类编排者,如高棅《唐诗品彙》、张之象《唐诗类苑》等,不过,以往的这种分类,大多是从唐诗文本的基本状况归纳出来的,而元洛的编排虽然离不开题材和主旨,却是按照新的理念设计出来的,全书分成“社会、自然、人生、艺术”四类,每类又列出七项,共二十八目,涵盖当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是历史文本的归纳,而是现实需求的设计,诸如“环保”、“生命”、“贫富”、“贪腐”等栏目,都具有明显的现实针对性。这样的编排,就是创新。关于选目,作者在《自序》中说:“所选诗作直面社会、人生与普遍人性,与蘅塘退士孙洙之《唐诗三百首》无一雷同,全部新选。”选目翻新,并非刻意标新,而是根据“今用”原则,直面社会人生和普遍人性,在《全唐诗》中挖掘新选目。旨在针对现实,而非欣赏古典,所以选诗也就不拘一格,像陈璠的《临刑诗》、王梵志的《城外土馒头》、玄览的《题竹》以及崔莺莺的《答张生》之类,也都破格选入。死刑犯、和尚,乃至文学作品中人物的诗,都登上大雅之堂,这种翻新,意在为读者提供不同角度的启示。关于讲解,作者在《自序》中说:“适当关照现实,以古观今,以今证古,加强古典选本之当下感与时代感。”对于所选作品的作者及相关掌故的介绍和疏解,都很入时,观点鲜明,有时联系现实,从主旨或诗句说开去,左右逢源,纵横捭阖,针砭时弊,痛快淋漓。在讲解许浑《途经秦始皇墓》诗时,就对“近些年来,歌颂帝王的电影、电视剧、历史小说甚嚣尘上”的现象痛加指斥;肯定曹邺《捕鱼谣》是“中国诗歌对集权制度之巅的君王最早最有力的批判,是山呼万岁之中一支呼啸而出的响箭,是君君臣臣的长夜之中一线民主思想的曙光”,这不是历史向度的诗评,而是现实向度的针砭。有时引述古今诗人的话语作为例证,以加强说服力,加强这个“古典选本”的“时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