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微短剧行业市场规模呈现指数级快速增长,题材内容逐渐突破豪门霸总、逆袭复仇等模式,向更广的历史文化等领域延伸。手工艺题材微短剧成为新的热点。其主要以传统手工艺为叙事主题、情节线索或场景背景,以故事与技艺的融合形式展开,形成具有文化景深的叙事表达,不仅在碎片化娱乐中嵌入了文化意义,也促进了传统手工艺文化的生活化表达和传播。以近两年关注度较高的手工艺题材微短剧为例,由于传统手工艺自带历史文化内涵,本身就是通往历史场景的天然桥梁,因而成为微短剧穿越剧情的重要线索。勾连古今的文明对话由之展开。如《重回永乐大典》讲述古籍修复者与《永乐大典》的“书灵”配合,参与完成古籍修复工作,探讨文物保护背后的意义。《釉色伊人》讲述中国和伊朗一对青年学生穿越到明朝永乐年间,围绕青花缠枝葡萄纹瓷盘展开工艺与人生的体验。该剧以中华文明与古波斯文明交流为历史背景,包含青花瓷从拉坯、画坯到烧窑的制作过程,演绎不同文明在文化碰撞中的交融与互鉴,诠释了中国的工匠精神和创新精神。也由于传统手工艺的工匠、传承人具有非凡的技艺和经验,其不论在历史场景中还是当代境遇里,均可成为剧作主角,融入感情线索和戏剧冲突,进而使剧作富有故事性。《一梦枕星河》《田园织梦》等以当代非遗传承人为主角,表现了手工艺传承者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世界。此外,传统手工艺极富地域特色,也成为地方文旅推广类微短剧的切入点,以期通过内容生产带动文旅消费。如《我是苏非非》《云朵之恋》《川西奇遇记》等,以故事线索串联地方手工艺及其他非遗,以内容引流促进旅游发展,并进一步带动相关衍生消费。
手工艺题材微短剧的兴起反映了微短剧内容的拓展——逐渐从情绪快餐向文化沉淀深化,从早期依赖快节奏、强冲突吸引流量的情绪炸弹向具有历史底蕴、艺术内涵的文化载体演进,观众付费观剧的意愿进一步从高情绪价值的爽感消费向文化共鸣延伸。微短剧的题材深度和文化价值将成为新的竞争力。同时,手工艺题材微短剧的发展也反映了传统文化与当代生活结合的新形式和新特点。微短剧具有轻量化叙事、年轻化表达的特点,或通过悬疑、言情、轻喜剧等类型化叙事包装传统元素,或铺陈文化底蕴,将传统元素融入紧凑剧情,比较容易激发观众对传统文化新的关注、共情和共鸣。尤其对于传统手工艺文化传播而言,以往单向度、仪式化的纪录片模式重在技艺展示、符号阐释。微短剧通过虚实交织的剧情解构了传统手工艺的刻板印象,使传统手工艺从“被观看”的客体转变为自我言说的主体,并往往通过情感锚点强化共情,实现传统手工艺文化的主体性重构。这种“器物载道”的创作理念使“工艺线”与“情感线”交织,也是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重生逻辑的一种隐喻。从积极意义上看,微短剧中对手工艺场景和过程的表现,虽是剧情需要,也成为技艺可视化的表达——通过镜头语言表现传统手工艺包含的集体记忆,形成文化记忆的再生产,是传统手工艺所包含的文化共同体在数字传播时代的一种构建。而且传统手工艺的实践不一定仅指向精工和完美。有的剧作在剧情演绎中包含对传统“完美技艺”的解构和祛魅,即技艺不是超越个体的客观标准,而是主体性表达的载体。此外,基于文旅融合等场景需求,手工艺题材微短剧尝试促进产业联动,在打通文化消费的闭环方面具有积极作用。这就包括了通过剧情场景带动地方消费,放大文化IP价值,实现从文化传播到产业赋能的跨越。
尽管手工艺题材微短剧的发展潜力巨大,但当前仍面临内容创新与商业化的双重挑战。如部分手工艺题材微短剧仅以手工艺内容为点缀,缺乏对工艺内涵、匠人精神的深入挖掘,存在符号化、同质化的问题。即不能充分把握剧情张力与手工艺内涵的关系,流于“非遗+爱情”“工艺+逆袭”的模式,导致情节雷同,缺乏感染力;或者过度追求场景植入,弱化叙事逻辑,仅仅是“文旅广告化”的地方宣传片,缺乏深度叙事的影响力。同时,由于镜头语言本身容易将传统工艺流程压缩为某种“视觉快闪”,如果忽略工匠精神的本质,过于“去过程化”地呈现,将消解传统工艺的复杂性和文化深度。有的短剧为适应商业逻辑,迎合流量趣味,将传统手工艺简化为美颜滤镜下的“视觉奇观”,使传统手工艺沦为速食拼图。
因此,手工艺题材微短剧的发展,既是传统工艺文化在新传播语境中的一种突围,也是关于文化记忆、身份认同与商业逻辑的博弈,需要在文化深度、技术应用与商业模式间找到平衡点。就此,需进一步推动叙事升维,实现技术赋能,并建立文化价值和市场表现的双重评估指标,避免唯流量论导向下的内涵流失。如果说手工艺题材微短剧的勃兴是一场数字时代的手艺“复兴运动”,其以新的语言和形式创造了可触达的文化记忆,那么更需保留历史传统丰厚深刻的内涵和本质。总之,手工艺题材微短剧不应是数字时代的“文化速食”,而是在快与慢、新与旧的碰撞中对匠心的不断回望和长久守护。
作者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