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摄影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徐大庆摄影作品集,取名为《亦幻》,收入徐大庆多年来以天鹅为拍摄主题的70多帧作品。这部集子可以说是徐大庆的心血之作,其作品张张都来之不易,一看就不是那种即兴现拍、为景而拍、见景就拍的风光摄影,其创作志在摄影的光、影、景、物、象、态,更表达着一种深思熟虑的艺术态度、艺术追求、艺术理念、艺术精神。
天鹅是一种充满灵性和人性的候鸟。它每年南来北往,其飞行中的坚韧团结、不屈不挠,以及飞行队形的一字、人字,给人类以深刻的启迪和感召。也是众多文艺作品、影像镜头长久热衷的形象与镜像。天鹅群栖,色有黑白,一夫一妻,终生相伴;她们体量庞大,体态雍容华贵;长颈高鸣,姿态高贵幽雅;是忠贞、纯真、善良、优雅、高贵的化身和象征,也是人类艺术讴歌的不朽对象和题材。舞剧《天鹅湖》久演不衰、常演常新,与人类对天鹅的喜爱和对天鹅精神的崇尚不无关系。
拍摄天鹅,传达天鹅美丽姿容和高雅的神态,以及天鹅的嬉戏、步态、游姿、飞翔……在一部世界摄影史里,我们可以见着数不清的优秀佳作乃至杰作。世界各国都曾选用摄影家们的天鹅摄影作品发行过国家邮票,成为天鹅的经典影像。总之,打开一部天鹅影像,我们可以想象其中的千姿百态,读出我们可以预期和设想的天鹅图式。但是徐大庆的天鹅摄影逸出了我们的审美习惯、审美期待、审美常识。他给我们带来意外,带来陌生,带来惊奇。
在这部摄影集里,每一帧作品都是以天鹅为拍摄对象的,但这些作品,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远景或场景或宏观(宏大)叙事,天鹅的身影并不一定是主体,也不一定是主要的叙事对象,作者向我们叙述的是一种场面、场景、构图、景像、景观以及它们所传达的意象、思绪、观念、美学。天鹅的形像在画面中占据的空间一般不大,甚至极其渺小、微小、细小,却以四两拔千斤的作用,为全景画龙点睛,是其中的“诗眼”,也是揭示主题,显示神韵、昭示精彩的“神来之笔”。
比如,《蝶舞》《化蝶》《霓裳》《风影》都采用了虚化、模糊天鹅形象的动态摄影,一组是横列平飞,一组是群聚团飞,一组是群起齐飞。各组天鹅虚化度、清晰度略有差异,背景的水蓝如天蓝也有深浅不同,营造了一组奇幻的形象和造像,使天鹅形象的朦胧与欣赏者的审美朦胧浑然一体,令人回味无穷。
比如,《楚音》《律动》《追光》《踏歌》可以说是一个长组合,从天鹅的起飞到飞翔的过程中,抓住了诗意,抓住了象征,抓住了动感、韵律与美感。《梵音》将水面作为浅棕色的底色,七只黑天鹅在划行和起飞,它们的运动使身边的水花泛出耀眼的白色,黑白互衬,彼此都鲜明的突兀于画面。七只天鹅有些正在加速划行,有些已经扇动翅膀,恰如音弦跃如,梵音乍起。《律动》是一组白天鹅起飞之初的姿态,它们滑动水面,振翮欲翔。在天鹅的前面和上方有大片的水面留白,仿佛可以想见到天鹅飞翔的高远,这是中国传统绘画美学留白的意义。《追光》更是精彩:画面里,水面呈现出阳光的金色,一只白天鹅刚刚飞出水面向着阳光升起,它的身后,一条长长的身影,留下一组由浅至深的涟漪(这是天鹅因体重原因起飞过程较长而致)。这幅作品,构思巧妙,构图新颖,抓拍到的瞬间可谓珍贵难得,在俯瞰的视角里有仰望长空和水天一色的空远辽阔。
比如《涅》《天问》《无穷》《眷恋》《变幻》《恋歌》《月光》《灵动》等作品,是对天鹅形象和天鹅精神的重塑。《涅 》把光影语言运用到了极致,阳光斑驳几成金色的线条与色块,成为纯粹的色线,一只黑天鹅带着绰约的倒影,呈现为黑色的轮廓与暗影。两只白天鹅在木刻般的水纹里若隐若现。整个水纹背影,色彩远深近浅,富于变化。这场景使人联想到舞剧《天鹅湖》,使人耳边响起柴科夫斯基的舞蹈音乐中的戏剧性的充满矛盾和张力的旋律。《天问》《无穷》在湖水和天鹅中加入了一株枯树,使画面具有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和想象。《眷恋》在冷色调里,呈现出凄美的冷峻和冷艳。芦苇的枯干与倒影,灰白的水面,飞翔中的白天鹅留下了灵动的水墨一样的身影,如诗如画,如歌如吟,如哀如怨。仿佛这是天鹅南迁的哀别,是离别的哀唱和不舍,是故土和家园的恋歌。
比如《雪鹅》《雪意》《雪梦》《雪舞》这一组雪景中的天鹅,也是难得佳构。我国天鹅一般三四月从南方北来,九月又南迁过冬。作者在北方拍得雪景中的天鹅,实属不易。《雪鹅》极度渲染鹅毛大雪中的天鹅,雪花大如鹅毛,天鹅一如雪团,鹅与雪浑然一体。《雪意》突出了飘舞的飞雪,而天鹅则静卧冰雪之中,一股冬寒扑面而来。《雪梦》《雪舞》则展现了天鹅在冬雪之中的生命热情与机趣。
徐大庆的天鹅摄影具有强烈的画面感,但这种画面感又不是雷同于或等同于美术绘画的画面。我以为可以称之为“摄影画”。他的摄影画主要有如下独特的构成要素:一是图像底色及其边界具有画面感和边框结构,他一般用一种全屏式构图,选取湖面、水面、水平线、天际线、水天一色等等作为背景。形成统一完整的背景、图式或画面,有超自然、超摄影(真实)的艺术幻觉性。二是冷色调为主,偏好蓝、灰、深绿、暗黄这样一些不为传统摄影(明亮、清晰、醒目)所重的色彩和色调,使之具有超摄影性的视觉效果。三是画面简洁、写意、比喻、象征。形象少,意象多;景物少,意味多。他常常在画面上大量留白(水面),或者以简洁的对比表达丰富的情绪,有丰富的想象和深刻的思想。四是用长镜头取大镜像,徐大庆的天鹅摄影多为远拍、俯瞰,但他的长镜头不是为了聚焦、放大单纯或唯一的天鹅形象,他是在做一种长远的景象构图。自然、山水、湖岸、芦苇、阳光波影等等与天鹅一起构成自然的奇观。这些都超越了传统的摄影和我们对摄影的审美定式。所以,我以为他建构了新的摄影样式或摄影语言,形成了令人称赞的“摄影画”。他的“摄影画”迥然有别于前人和他人的水墨画式摄影、油画式摄影或现代抽象画派式摄影,是独出机抒的创新,是摄影与绘画两种元素全新的重组。
徐大庆的天鹅摄影虽然突出和强调了天鹅的生存环境、背景,但又不是我们一般通常所见的景观摄影。景观摄影最大的弊端是它们“太美”、太自然,太依赖于对象的美。徐大庆的长镜头是一种宏大叙事,是一种宏观视野。他不为景观而展示或拍摄景观。他的景观对象是三门峡的水面、沼泽、芦苇,这是不足为奇的景观,也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景观和自然。他面对的天鹅相反可能会有千姿百态的动态形象。但他没有用特写去放大天鹅的奇态。相反他的镜头对准平淡无奇的水面。而天鹅往往都只是其中的一个点、一个微小的形象。但是,他用构图、色彩、对比、意境、象征、镜像实现了超越景观美的生态美、人文美、艺术美。他的摄影从景观美学走向了生态美学。他在我们面前呈现的是天鹅与自然的和谐。天鹅的多姿正来自于自然的生态修复和生态良好。这是人类对自然尊敬、敬畏、呵护的结果。这里不见人类的踪影,但它们来自于人类生态文明的进步与提高。在自然展现它的生态之美时,人类就像徐大庆摄影作品后面那个作为摄影者的他,他不居于“中心”地位,一切都是生态、自然、环境中的一员,天鹅的优雅、美丽、高贵来自于它生活其中的山水自然的生态化和天然化,也来自于摄影者所代表的人类对自然的全新的态度和人类的生态文明理念。所以,他的摄影具有深刻的生态情怀,传达出天人合一的生态文明理念和思想,他在淡化具体“场地”时,强化自然的细节,突出自然的“关系”,超越“人工”,超越“艺术”,超越“人为”,还原生态,使观读者获得独特的审美经验和全新的思想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