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法源寺时,正好是人间四月天。一路丁香幽幽,海棠妖妖,唢呐钟磬之声相闻,唱念诵吟之声入耳。这就是京都著名的法源寺,原先一直不曾在真实生活里得见,而是在20年前研诗时,从印度大诗人泰戈尔与徐志摩的交往史中得知,也是几年前读李敖的长篇小说《法源寺》时慕名。说来惭愧,如我等自称治文学史出身,却对实地考据之事缺乏兴趣。像法源寺这样一方文人雅士留踪的圣地,却一直想不到来探源踏访,实为不该。今朝得空,借参加宣武区第五届丁香诗会之机,前来一拜。
四月中旬,连续几天沙尘过后,仍旧一个尘埃落定却阴霾悠扬的日子。车子左拐右绕,穿街过巷,才来到深居南城之中的法源寺。老远就见殷红色的山门在雾霭中挺立,旁边两个巨大的石头狮子把守,门上早已拴起了鲜红巨大条幅——“热烈祝贺宣武区丁香诗会在我寺隆重举行”,一语道破鲜明的入世风范。门前好不热闹,三三两两诗友往来问候寒暄。山门前能见出土地是重新平整过的,似还露出黄土。门前圈出一方广场,也露出不久前拆迁过后的痕迹,一株株新植的丁香也正应时开着,面露怯意,似还有些水土不服。
进得大门,就是人声鼎沸,笑语欢腾。原来今天不光有诗会,还有画家们的现场作画活动,来宾将有200多位。法源寺的香雪海似乎也跟着沸腾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太喧闹的话,幽寂之中的寺内正殿和钟楼前的松柏,就应该可以体会出一些蓊郁来。大规模的整建修缮工程尚在进行中,见不到古寺的全貌,然而,庭院深深深几许!走上一进一进深深的院落,看那一座座千年明楼的巍峨斑驳,仍然能体会出法源寺当年气势之宏伟壮观、之轩敞、之豪奢——是啊,从悯忠寺的悯恤忠烈,到法源寺的法海真源,从刺天双塔的轰然倒塌,到几步之遥菜市口人头落地的惨音,法源寺历经多少朝代、见证了多少命运起伏和历史更迭?!也曾有“悯忠高阁,去天一握”,也曾有“百级危梯溯碧空,凭栏浩浩纳长风”,到头来只有花千树,人万般。梵音清乐今尚在,丁香海棠照檐峦。
法源寺不愧为是香雪海,丁香开得端的是艳,端的是猛,大殿的一座座脚手架和工地覆盖的防浮尘网也不能阻挡她们的妍姿繁荣。她们满寺满眼地炸开来,一树树,一丛丛,浅粉,洁白,深紫,浓香沁鼻,明晃晃香辣辣地俗艳着。偶尔可见的几株银杏和海棠可以算做是丁香的点缀和陪伴。1400年的古刹,花事该是几经沉浮呢?
闻到笙箫管竹乐器的调音之声时,就已经到了藏经楼卧佛法堂前。诗会就将在这里门前的空地上举行。一干乐手已经就位,在堂下各自乐器前摆好了架势。看他们上身都着一袭统一的明黄寺院袈裟色中式立领棉袍,下身仍随意是些俗世裤子,脚上皮鞋也有,旅游鞋也有,时时提示着这是人间梵乐。乐手的对面,一排排长条椅凳上就是前来颂诗的嘉宾,间或夹杂一些前来游寺偶尔围来看热闹的群众。
这时不知是谁提醒:身后那株百年海棠,就是当年泰戈尔与徐志摩来寺中礼佛时,香雪海下“吟唱至通夜”,海棠花下“吹笛到天明”之处。什么?!难道视为美妙传说中的轶事奇闻,如今竟这般鲜活矗立在眼前了?!赶紧起身过去,将那株幸福的海棠树身轻抚、打量。果然,这样一棵海棠仙子,枝繁叶茂,身量无比巨大,足足覆盖过它身边四五棵丁香。这海棠老而弥坚,老骥伏枥,虽历经百年,到如今却仍然浑身开满沸腾的白花——那花朵,似也有丁香花的几倍那么大!这沸腾的老树的精灵!这妖冶如椽的花朵!怕不是泰戈尔的诗魂萦绕在上边吧,抑或是徐志摩给你吹了几口仙气?!
等到乐器的铿锵打击之声飘满浓香馥郁的殿寺时,我的整个心思,却都被这株海棠牵了去,免不了出神遥想当年那些文化盛事,那些诗人们应和酬唱的清癯姿态。那“临流可奈清癯,第四桥边,呼棹过环碧;此意平生飞动,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的意境,却几时可以复现?(徐坤为作代会代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