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封面图

　　今年是美国作家梭罗诞辰200周年。他的《瓦尔登湖》近年来风靡世界，诸多层面的读者，都在阅读与传播。作为一个封闭的文本， 《瓦尔登湖》在阅读与传播的过程中实则已变成了一个敞开的存在，不同的读者，均能于其中找到自己的所爱所需。超越遥远的时空，对于中国读者尤其是当下中国读者而言， 《瓦尔登湖》更多的则是一种繁复多义的想象。

　　一是对瓦尔登湖的想象。作为一个自然景观，瓦尔登湖也许和世界上其他众多景观一样，并无多少奇特之处，而它却因为梭罗的生花妙笔，显示出了美妙迷人的姿态，并随着作品的广泛译介而名扬天下。美国之外的《瓦尔登湖》的读者，许多人无缘亲自去看瓦尔登湖。他们对瓦尔登湖的印象，除了来自于有关地理文献资料的描述外，更多的还是来自于《瓦尔登湖》 ——借助于梭罗的文字而生发的想象。在梭罗的笔下，瓦尔登湖的自然环境与人文气息，四季更迭与景观变幻，静谧与热闹、封闭与开放、温度与深度，都是如此令人着迷。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梭罗在书写瓦尔登湖时，渗透了自己的情感倾向和价值判断，掺入了较多的审美体验与理想化因素。“湖是风景中最美丽、最富于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观看它的人也可衡量自身天性的深度。 ”湖里清澈透明多色变幻的水，“水面许多英尺下那一群群的鲈鱼和银鱼” ，湖岸上美丽的石头和无边的树林，都被赋予一种超乎寻常的美，作者甚至情不自禁地为它赋诗吟唱：“我并不梦想装饰一句诗行；要接近上帝和天堂，莫过于瓦尔登湖——我居住的地方。 ”因此读者在阅读梭罗的《瓦尔登湖》时，头脑当中呈现的，自然是一种被净化和纯化了的纯粹而美好的的图景，一种乌托邦式的存在。因而从此意义而言， 《瓦尔登湖》是一种符号，是人们追求自然、恬淡、纯净的理想生活的精神寄托，是避开物欲、污染、喧嚣的情感归属与灵魂所在。它代表着远方的美妙意境，表达着人们对诗意生活的向往。在这里，人们可以抛却俗世的诸多烦扰，暂时找到一种宁静闲逸的理想式的栖居方式。

　　二是对作者梭罗的想象。梭罗是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作家，他用自己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与表达内容，赢得了在世界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同时及后世很少有人像他这样，生活在物质日益丰富的现代文明社会，却过着清心寡欲甚至超凡脱俗的生活：酒肉香烟等“食”的美味，他从未享受；美妻娇子等人生追求，他无暇多顾，甚至自在云游，从未婚配；他仿佛是这个世俗世界的叛逆者，教堂、选举、向政府纳税等现实事务，一律与他无干……如果一定要给他一个身份与定位，那么，他只是一个沉醉徜徉于大自然中的理想主义者，发自心灵深处的对大自然万事万物的不倦好奇与由衷喜爱，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隐士” ——与他热爱的大自然相知相偕浑然一体。他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大自然的每一事物，并在自己的笔下把它们生动自然地呈现出来。在他身上有一种不同流俗的气质和精神，尤其是他的环保主义观念以及“极简主义”的生活态度，都让世界各地的读者共同感到奇特而亲切。当然，这也得益于他的敏锐而深刻的审美观察能力，细腻而独到的体悟能力。凡此种种，共同造就了一个优秀的诗人和作家。但梭罗毕竟和中国当下的读者，既不属于同一个国度，也不属于同一个时代，我们无法近距离地与他对话，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去直接体会他的精神气质和人格魅力，只能通过他的文字去感受他的一切。在《瓦尔登湖》中，作家的生活细节与精神世界，栩栩如生地、生动感性地呈现出来，似乎触手可及，而又邈远超拔。阅读《瓦尔登湖》的过程，其实就是对作家进行想象、向作家日益靠拢的过程。

　　三是对一种写作方式的想象。 《瓦尔登湖》是一部散文随笔集，梭罗从多层面、多维度、多角度对瓦尔登湖及其所关联的世界进行了书写。那种静态的万事万物在梭罗的笔下熠熠生辉，充满了盎然生机和迷人生趣。他能够沉潜于大自然当中，用敏锐的目光去观察大自然，用自由的心灵去感受大自然。平静的湖水，曲折的小径，静默的大树，疯长的水草，轻柔的微风，鸣叫的夏虫，漂亮的蝴蝶，争斗的蚂蚁……以及人类社会的经济、地理、历史、文化，在他的笔端都得到多方位的生动呈示，妙趣横生而又诗情洋溢。

　　梭罗写作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它是一种智慧的写作。作为一个博物学家和哲学家，在他的文字当中，我们能随处感受到的，除了人情练达的通透，率性而为的诚挚之外，亦有辩证的思考，睿智的思想，世事洞明的学问，博征广引的典雅。而这一切又都融汇于他恬淡平静的写作状态中——真诚的写作态度，纯粹的创作目的与自在的写作方式。此种返璞归真的写作方式，是很多作家心向往之却难以做到的，因而他的文字中充满了平和冲淡的意绪与趣味。“水果可不会把真正的香味献给购买它的人，也不会献给为了市场而栽培它的人。 ”在谈到水果时，梭罗这样写道，“要想知道黑越橘的香味，你得去问牧童或者鹧鸪。……水果的芳香、精华部分，连同那装上货车时失去的鲜艳一起消失掉了。……只要永恒的执法者仍君临宇宙，就不会有一颗纯真的黑越橘从农村的山上运到这里来。 ”字句中自然流淌的生活体验，包含着淳厚的生命与自然感悟，甚至蕴含着某种巧妙的人生哲理。很多读者在阅读了太多的充满紧张感的作品之后，再读《瓦尔登湖》 ，便会在梭罗的描写中，遇到来自文字中流溢的温情与源自语句深处的慰藉，会油然生出一种与梭罗相伴，共同漫步在瓦尔登湖畔，见证梭罗的写作，见证瓦尔登湖的四季美景的审美想象。而其中对自然与生命探求过程中，自然生发出来的深刻哲理，亦显示着其生动隽永的一面。因此，阅读《瓦尔登湖》 ，俨然一次充满诗意的轻松之旅，一次温暖感人的文字洗礼。

　　四是对一种生活状态的想象。 《瓦尔登湖》真正在中国风靡，是从上世纪末开始的。正值中国的改革开放全面展开，市场经济持续推进，人们的物质生活异常丰富，生活节奏陡然加快，这种充满喧哗与骚动的生活，带来的震荡与改变，使人们更渴望心灵的安顿与精神的宁静。事实上，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期望能够保持本真，享受自由，而外部的消费主义流行和物质至上的时代氛围，其所带来的精神压抑和心灵戕害，使得很多读者会在经意与不经意间，将内心的渴望投射到一种远离喧嚣、享受自然的生活状态，而梭罗的创作正好满足了人们的这种诗意向往：“9月1日，我已经看到湖对面有两三株小枫树变红了， ……它们的颜色诉说着多少故事！慢慢地，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每株树的性格显露出来，欣赏着自己在光滑如镜的湖面上的倒影。每个早晨，这个画廊的经理都把一幅色彩更美或更和谐的新画代替旧画挂上影壁。 ”如此曼妙形象而又深情灵动的描写语句，在文集中随处可见，引领读者进入并沉浸于梭罗所钟爱与“创造”的大自然中。阅读《瓦尔登湖》 ，读者的想象与梭罗笔下的世界恰好达成某种契合，读者在《瓦尔登湖》的文字间，想象出自己向往的生活状态，必然会产生一种异乎寻常的共鸣，钟情与喜爱自会油然而生。

　　《瓦尔登湖》的风靡，上述几个因素固然起了重要作用，而因为出身不同，年龄各异，趣味有别，读者对《瓦尔登湖》的想象，当然也会异彩纷呈。但真正让一代代读者能够钟情于它，并于内心当中激发起同情之理解，激发起无限想象的可能性，最本质的原因，还是作品本身所达到的艺术高度。题材与文字本身的魅力，以及其合成呈现的对美丽自然的生动观照、本真心灵的细腻感受与鲜活生命的深刻体悟，也是《瓦尔登湖》超越历史时空，获得永恒艺术魅力的经典性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