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访谈艺术中的“冷”与“热”
栏目:视线
作者:谢晨  来源:中国艺术报

  质化研究中很重要的一种资料收集方式即为“访谈”。文化学者斯普拉德利明确提出质化研究中的访谈与日常交谈不同,前者是具有一定目的和特定形式的谈话,且交谈双方的地位和权力也是有差异的。换言之,质化研究中的“访谈”是一种“人为”设置的谈话环境,是一个充满着相互探寻、博弈和协调的过程,也是一个充满艺术的过程。

  实质上,质化研究中的“访谈”包括多种类型,深度访谈是访谈中较为常用的一种方法。所谓的深度访谈,学界主要指的是半结构式访谈。文化学者杨善华和孙飞宇将深度访谈定义为“一种研究者与被研究者面对面情况下的‘我群关系’。在这种关系中,研究者需要悬置自己的知识体系与立场,通过交谈,进入到被访者的日常生活中去;同时还需要随时保持反思性的观察,以便能够发现并追问问题与事件。”因此,深度访谈对研究者的要求诸多且甚高,本文将立足于传播学领域中深度访谈法的实践与运用,提纲挈领,以“冷”“热”为主线,对深度访谈过程中应该注意的要点进行梳理与总结。

  充分的热身与有意的冷场

  充分的热身是指在深度访谈正式开始前,研究者需要完成大量准备工作。首先需要寻找并联系好符合研究议题的研究对象。深度访谈的研究对象一般被称为“个案”,访谈的“个案”一般要求具有很强的有效性。根据文化学者马克斯威尔的观点,个案的选择要充分捕捉总体的差别性,同时还需要有目的性地检验一些极端个案,以此来补充研究个案的说服力。换言之,个案的选择中寻找一些反面案例,修正所建模式直至相互矛盾的案例也能符合所建模式,从而消除反面案例。在确定个案之后,还应准备一份问题提纲。但因质化研究中的深度访谈大多是半结构访谈,所以提纲的准备无须过于细致,着重提出框架式问题,同时要给受访者留出延伸性空间。且这份框架式提纲并不是固定不变的,针对每位受访者的具体境况,访谈提纲可以随时进行有机调整。确定完提纲后,还需对访谈环境、访谈时间、记录设备等进行一一确认。

  有意的冷场是指访谈者在访谈过程中可以注意节奏的把握,在适当的时机给予受访者“冷场”的时间与空间。实质上,这些“冷场”的时间与空间值得更多的、更细微的关注,并蕴含着深刻的意义。特别是在深度访谈多被实践应用于一些社会群体的议题上,如边远少数民族群体、农民工等。这些群体在社会生存和发展中会承受来自各方面的阻力与压力。当他们面对一些访谈问题时,会经常出现“冷场”情况,研究者需要注意把握这种沉默片段,并注意在受访者沉默的过程中做好相应的访谈笔记,同时,在“冷场”期过后,进行一些尝试性询问,让受访者对于自己的“冷场”进行反思性的表达。

  热度的开局与冷静的诠释

  热度的开局可以保证整个深度访谈过程更加顺畅。在质性访谈中,“生活史”是一个有热度且有效的开局方式。应了解受访者更多的生活史,因为生活史是被访者的兴趣所在,谈及个人生活史,可以做到让受访者“有话说”。更重要的是生活史有助于我们裂解被访者的言语与行动,以及他们赋予言语与行动的意义。在访谈受访者生活史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了解受访者的“悖时”现象。从而挖掘受访者的一些特殊情况。这些特殊情况会为我们后续诠释受访者语言与行为提供合乎逻辑的解释。同时,从生活史开局也能尝试建立一种较为平等的对话关系,为后续深度问题的访谈构建一个较为宽松的氛围。

  冷静的观察是后续解读与阐释部分的基石。进入访谈现场前,研究者应该摈除先见,全神贯注去感受受访者的各个侧面与细节,即对访谈现场的观察应当是全方位、多层次、多角度的。与被访者进行访谈的全过程表现都是研究者的观察对象,也是研究者可分析和诠释的材料来源。受访者的讲述方式,对事实的挑选,叙述预期、表达时间等都有其意图所在。更直观地说,被访者在整个访谈过程中的动作、表情以及叙述行动都需要被观察、理解与解释。且在观察的过程中,研究者需要冷静地去判断,注意区别“真实生活”与“被讲述的故事”,因为部分的被访者在访谈的过程中会将听闻的故事穿插在自己的真实生活中,解释或表达当时的某种境地或情绪。此外,受访者讲述故事的方式及采取的言语表达,都渗透着他们对自我的剖析与反思,这也是研究者后期分析的一个重要落脚点。明确地讲,研究者在进行质性访谈时需要建立两个情境,既要构建一个与被访者同步的意义情境,还要自我创造出一个适时抽离访谈的文化情境,便于更客观地进行解释与分析。

  细嚼“冷炙”与回味“遗热”

  深度访谈贯穿于整个研究工程,是一项循环往复的工作。受访者对自己话语与行为背后的真理大多不自知,真理得出一般需要靠研究者深入的访谈与考察。通过访谈获取的资料还需要进一步的解读、分析与诠释,而这个诠释过程才是深度访谈法建构意义的关键所在。这里的“冷炙”抑或是“遗热”,都是访谈过程中呈现出来的种种元素与资料,通过这些元素以小见大,以便挖掘更深层次的社会意义。在挖掘意义的过程中,研究者不再是日常生活的参与者,他需要将自己从实际的日常生活中抽身出来,从本质上站在受访者的角度去理解其赋予行动、语言的意义体系。同时,研究者需要不断地反省自己的主体性,渐进式聚焦于访谈内容的本质。

  研究者的理解与解释也不应混淆于被访者的意义体系。对于被访者呈现出的“冷炙”与“遗热”,研究者都必须进行投入的理解和同感的解释。同时,在细嚼回味的过程中务必将受访者的行动放置于行动者的文化背景下进行。换言之,我们需要把个体行为与更为广阔的思考范畴关联起来,又或者是在更为广阔的范畴之上来讨论个人行为的意义。具体而言,对于受访者给予的种种“冷炙”与“遗热”,我们应从三个层次进行解读、分析与诠释。第一层是基于文本的解读,这种解读包括对文本本身的字句、文本外渗透的含义以及受访者的主观意图等三个方面进行剖析;第二层分析应试图建立类别,将受访者尝试放入一个“类”上进行深入认识,达到共性上的类别建构;第三层诠释是以理论概括为特征,探寻建构理论的放置点。建构理论的同时,访谈内容中的隐藏权力关系需要被再次讨论与诠释。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研究者细嚼与回味过程中,要注意自身与受访者之间的互构与共存,利用同感、移情、类比、视域互换等多种方式找寻研究者与受访者之间的共同性与共通性,从而更多地从受访者立场来了解他们的生活经历,甚至可以发现个人经历与社会力量,组织力量相互作用的方式。

  深度访谈法是能够深层次挖掘研究对象背后蕴含的社会意义的一种研究方法,值得在传播学领域中得到进一步的推广与深化。然而,深度访谈不止于资料的搜集或事实的获取,辨别事实背后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才是更重要的导向。人类学家格尔茨强调访谈后依然要关注背景中的宏大实在。每一个具体的字句、语言与行动都处在具体的“意义脉络”之中。所有受访者当下的实践,都持有其自己的经验图示。深度访谈中也从来没有预设的尽头,任何信息和资料都可以无止境地深挖。换言之,深度访谈犹如一个无底洞,研究者自身很难判断什么时候“足够深入”,什么时候“理论饱和”。因此,深度访谈法需要研究者不断在投入与抽离、肯定与推翻等过程中反复,而这个过程也是对研究者的一种挑战。正如文化学者哈奇所述,深度访谈即是“我想从你的观点出发来理解世界。我想用你了解世界的方式了解世界。我想如同穿着你的鞋子走路一样,依照你的经验来理解意义,以你感觉的方式去感觉,以你解释的方式去解释。你将成为我的老师,帮助我去理解。”这是笔者所认为对深度访谈法最直观且客观的认知与阐释。

  (作者系湖北理工学院师范学院副教授;本文系湖北理工学院人才引进项目《新时期女性媒介形象呈现与话语建构》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