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海报
相对于中国纪录片近年来春潮涌动、盛况空前的荧屏呈现,纪录电影《乡村里的中国》更像是一种另类的存在:它没有历史的钩沉,没有盛世的讴歌,没有玄虚,没有揭秘,更没有浮华与修饰,却因其与土地的无限亲近,独具芬芳。这是一种淳厚的中国味道,而又比味蕾更关乎心灵,关乎故乡。
影片扑面而来的乡土气质,得益于导演焦波和他的创作团队在沂蒙山区持续373天的拍摄与生活。在一个叫杓峪的村子里,他们每天同村民朝夕相处,跟拍记录之余,养鸡种菜……用一种近乎农耕的方式完成了纪录片的乡土收割,并由此彰显纪录的力量。十多年前,身为图片摄影师的焦波以系列摄影作品《俺爹俺娘》引发社会关注,十多年后,新作《乡村里的中国》以更为纯熟的表述,更为纯净的风格和更加宽广的视野,延续了焦波对现实乡村的影像写作。
开片即立春,河畔冰雪消融,主人公杜深忠在羊圈刷写红红的春字,剪纸的老人围坐在一起,孩子们嬉闹着啃萝卜咬春,乡音浓郁,春意盎然。全片以二十四节气的时间顺序结构,不同的民俗气象被一一呈现,构成了一幅生动的乡村图景,而叙事线索并未拘泥于此。村庄的生活看似平静,实则隐含着某种波澜,影片从琐碎的生活中抽离出了清晰的故事,以及相对集中的场景与人物,情节如剧情片一般紧凑,却又真实而耐人寻味。
最初打破这种平静的,是杜深忠和妻子张兆珍在果园中一次不大的争吵。杜深忠的拂袖而去也为他此后更深层的心理表现埋下了伏笔。事实上,这个看上去面容瘦削、棱角分明且又带些坚毅个性的杜深忠,并非是典型意义上的农民,用村主任张自恩的话说,他是杓峪村的“才人” 。尽管打理果树的水平一般,但能文善墨,村里红白喜事都会找他。看着村头的一棵棵古树被刨掉运往城里,他形象地称之为“剜大腿的肉贴脸上” ,并预言说再这样下去必然殃及子孙后代;论及村里人的打工,他联想到自己外出给人收割玉米5年掉了13颗牙的艰难经历,不无深刻地说“简直就是拿着人肉换猪肉吃” 。
杜深忠对文艺似乎有着执著的偏好,没事的时候,他更喜欢坐在堂屋摆弄那把旧的二胡。杜深忠悠悠地说:“对这个二胡我没多大兴趣,我真正喜欢的是琵琶。 ”琵琶的出现,恰恰成为一个很好的叙事载体贯穿全片始终。它一方面作为道具元素,呈现主人公从二胡到琵琶的心愿或梦想;另一方面,琵琶显然是一种精神追求的表征,这更是扎根黄土地上的农民在精神层面的一种难得的释放。诚如杜深忠所言,“就像人要吃饭一样,精神也需要吃饭,需要哺养” 。
与杜深忠作为个体的内心挣扎与探寻有所不同,村支书张自恩的出现更有些关乎群体民生的意味。借助他的活动轨迹,可以清晰端详到这个村庄的生活面貌:村口修建文化广场,因为砍树引发争执;为了摆脱贫困,不断去旅游开发公司寻找机缘;打工家庭突然遭遇不幸,屡次向其家人进行劝慰;因果树幼苗被打除草剂,张光爱与张光学两家的打架纠纷反反复复悬而未决。而更让这位村干部挠头的,是怀疑自己贪污不断要求查账上访的村民……在此起彼伏的争吵和忙碌中,影片从一个侧面,相对客观地展现了一个基层村官的喜怒哀乐,他的内心同样有着这样那样的纠结,却又不得不身陷其中。
如果说农民杜深忠和村干部张自恩的纠结来自于各自的理想或职责,片中另一位主人公杜滨才的内心冲突则源自亲情的缺失。这个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大学生,幼年时因父亲患精神病母亲另嫁他乡。父子间的交流简单而有限,很多时候他会感到烦恼,甚至抱怨,父亲对此只能默默承受。
三条主要人物线索有机交织,伴随着春去冬来。地处沂蒙山腹地的杓峪村,无疑是中国千千万万村庄的一个缩影。在日益高涨的城镇化浪潮中,作为主角的村庄被推至时代前台,关乎乡民命运的村庄终将走向何方?故乡,这个在纸张或文字中被屡屡提及的词汇,究竟离人们是近还是远?心怀对乡情乡音的敬畏或眷恋,时年56岁的焦波带领他年轻的创作团队,五位平均年龄不到21岁的大学生,因着373天根植农村的生活,将那些生动、朴素、真实的乡村记忆相对完整地记录了下来,并首先赋予了该部纪录影片一种珍贵的文献意义。作为记录者的他们,以杓峪村第168户居民的身份居住下来,与被拍摄者生活并融入到一起,他们甚至把自己的摄制组命名为“村儿电影社” 。
影片没有旁白的灌输,没有功利的取舍与介入,摄影机如同“墙壁上的苍蝇” ,以直接电影的方式,实现着一种纯净的影像观察与表达,实现着一种纪录精神的回归。它与社会现实的深入对话,以及对精神价值的探寻,正是当前电视纪录片创作中普遍缺失的两个重要元素。
刚刚问世的《乡村里的中国》 ,在短短数月间一举拿下了中国电影华表奖、广州国际纪录片节最佳纪录长片、中国纪录片学院奖评委会大奖、中国电视纪录片年度作品等多项大奖,就单部作品而言,如此整齐地收获,在业界并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