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砚
——记中国民协砚文化委员会主任吴笠谷
栏目:名家
作者:遐迩  来源:中国艺术报

吴笠谷制“秋夕扑萤砚”(砚背)

  砚为文房四宝之一,汉刘熙《释名》:“砚者研也,可研墨使和濡也。”砚台是中国书法的必备用具,又因其传百世而不朽,被历代文人作为珍玩藏品。虽然砚的实用功能在当代已逐渐消退,但作为传统的心手造物,其工艺创造属性、砚材不可再生的珍稀性,使其仍具有重要的文化、艺术和经济价值,是传承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重要载体。中国民协砚文化委员会主任、高级工艺美术师吴笠谷就是这样一位传承者。在“健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体系,加强各民族优秀传统手工艺保护和传承”纳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的新时代语境下,吴笠谷的制砚实绩以及理论思考,对传统工艺的传承、发展、振兴颇具启示意义。

  吴笠谷的家乡徽州歙县是我国传统“四大名砚”之歙砚的主产地之一。徽州文化底蕴深厚,人文荟萃,吴笠谷自幼好古敏求,早岁师从黄宾虹先生入室弟子、乡人程啸天学习国画,以擅长绘画,后被招进当地工艺美术厂从事砚雕工艺,从此与砚结缘,由绘画转向制砚,至今已30余年。

  随意一方砚台,吴笠谷都能滔滔不绝地说起石头的产地、特点、历史渊源。谈及自己的得意之作,他会详述如何根据材质、纹理,不违石材天性的设计意图。至于他的收藏,每一方古砚,背后更是都有一个曲折引人的故事。

  作品的石材,除传统的端石、歙石、洮河石、红丝石之外,兼有松花石、溪砚石、石城石、祁阳石、金星石、尼山石、苴却石等十余种。作为制砚名家,吴笠谷善于因材施艺,表现砚材之美。

  展品中有一方绿歙石所刻“修竹仕女砚”,利用两条竖纹巧雕为竹杆,浮雕一仕女倚竹而立,眉宇间略带寂寞思绪,表现杜甫名作《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意境。这类作品,并非简单地“复古”,而是加入了自己对原诗的理解、诠释,也属于具有个人艺术特点、独立审美价值的作品。

  2021年,他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建院70周年特制《黄宾虹先生纪念砚》,砚背上部利用原石参差不齐的石纹皱折,巧作崇山峻岭;下部浮雕黄宾虹先生半身像,充分体现出了黄宾虹这位山水画一代宗师的身份特性。

  与砚结缘30多年,吴笠谷在继承徽派砚雕技艺的基础上,借鉴其它传统雕刻艺术手法,首创“凹边浮雕”砚刻技法,秉承“文人砚”传统,以刀代笔,以画入砚,因材施艺,追求石材天然之美和人工创意相结合的艺术境界。

  由于书写环境的变化,砚本身的功能在当下已经相当弱化,这也造成了砚雕向纯艺术化发展的一种趋势,正如中国艺术研究院工艺美术研究所副研究员吴南指出的,“有的从砚刻逐渐演化为砚石刻,或者砚石雕,直观上已经看不出砚的功能形态来了”。

  但吴笠谷始终坚持砚本身的功能,在砚雕创作上坚持以有用性为基础。砚有两大功能:实用性与观赏性,实用性乃观赏性之根基,观赏性为实用性之生发,并行而不悖。譬如,“寒江独钓砚”,吴笠谷把砚石之白点作为雪来巧用,再现柳宗元《江雪》诗境。“秋夕扑萤砚”借石疵“虫蛀”为萤火虫,刻一仕女执团扇追逐这些“流萤”,遂成唐诗名句“轻罗小扇扑流萤”妙构。而对用砚者来说,凝神研墨之际,也可“神游物外”,激发创作灵感。反之,若无研磨之实用,神游之观赏则要逊色不少。

  当然,一方砚台材美工巧,藏家也许不舍得实用,那又另当别论。当代制砚者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受众需求:砚的实用价值让位于观赏价值,因此工和艺的价值就显得更为突出,既要实用又不能夺石品之美。

  吴笠谷常谈“文人砚”。什么样的砚可以被称为“文人砚”?吴笠谷的定位是——具有文人审美情趣的砚是文人砚。

  “文人砚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文人砚,指文人士大夫亲手刻制,或亲自参与设计、题刻的砚;广义文人砚,则制作者不一定是文人身份,比如一些高明的古代砚工,能利用砚材的天然形质、色纹,妙用自然,制品古雅文气,符合文人审美情趣,这也可以归类文人砚。”吴笠谷说。

  这就对制砚者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砚台作为文房之物,与文人的关系密不可分。制砚者有文人趣味,兼之匠人技艺,既有文心又有技术的支撑,才能成就一方完美的砚台。

  一方面,吴笠谷制砚如文人之画,是诗、书、画再加上雕刻,他用雕刻表现出了“文人画”的意境。他的作品以诗意入砚,无论是仿古,还是写意,这种文人的烂漫情怀随处可见。另一方面,他又有现代意识,作品最后还是落在“新”的角度,他不是古人砚台的一个简单的继承,而是把落脚点落在出新上面,以很强的现代意识统筹砚台的雕刻。

  吴笠谷常问学生:想做一名艺术家还是想做一个单纯的匠人?

  做艺术家首先需要具备两个方面的修养,首先是要有过硬的美术功底,否则没有造型能力,手不应心,想得出来做不出来。为什么很多人不敢刻美女?因为观众对美女的艺术形象要求高,增一分嫌胖,减一分嫌瘦。其次要有文学乃至哲学修养。所谓的“文心”主要就是指文学乃至哲学修养。腹有诗书气自华,学养高低决定审美的雅俗,砚人腹有诗书,刀下之砚境界自生。

  砚雕属于工艺,但工艺可分两个层面,工是工,艺是艺,工——技术层面,有止境;艺——艺术修养,无止境。所以,学养高低,是匠人与艺术家的本质性区别。古代文人砚的大家,比如金农、高凤翰等,本身即是书画名家兼制砚大家,他们刻砚、题铭的砚,不见得都是上品石材,但以艺术境界、文化内涵傲立砚林。

  “特别是高凤翰的砚,有些石质很差,不是名石,但是他把砚作为写意画来画、作为印章来刻,其价值在于艺术、在于人文,这跟匠人刻砚的旨趣是不同调的——我想,高凤翰制砚的创作理念,是我应该取法的方向。”吴笠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