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润杰先生告诉我:
快板书乃至曲艺是一种音乐故事
快板书乃至曲艺是一种有声漫画
快板书乃至曲艺是一种说唱文学视线
今年是快板书艺术大师李润杰先生诞辰100周年。尽管与李润杰先生生前只有一面之交,但,李润杰先生留下的数百篇优秀快板书作品却是我常读常新、百品不厌的曲艺艺术“经典范本” 。回顾、梳理, “李润杰”对我的曲艺创作和对曲艺艺术规律的探索、发现,有这样三方面的重要“启蒙” :
一
大师告诉我:快板书乃至曲艺是一种音乐故事。 “音乐故事” ,是快板书乃至曲艺艺术不可或缺的形式美感,亦是它们赖以生存、发展的依托。“音乐故事”绝不是形式与内容彼此相加、拼接的简单组合,而是有机平衡的“一个完整” 。由此我才斗胆认定,曲艺作品根本就不存在“形式大于内容”或“内容大于形式”的问题;只有音乐与故事毫无痕迹地融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才是好曲艺。比方李润杰先生家喻户晓的快板书作品《劫刑车》 : “华蓥山巍峨耸立万丈多,嘉陵江水滚滚东流像开锅,赤日炎炎如烈火,路上的行人烧心窝。突
然间,黑云密布遮天日, ‘哇——’一阵暴雨似瓢泼,霎时间雨过天晴消了热,长虹瑞彩照山河,清风徐来吹人爽,哎有一乘滑杆下了山坡……”其民谣一般朴实、美好的寥寥数语、十几句唱词,将其故事发生地点、时间乃至气候、环境及其对即将出场人物的“铺垫” ,在与之协调搭配的语言抑扬顿挫、平仄相间和快板书艺术形式所独具的音阶、韵律、节奏长短与变化、对比中实现与完成。
“音乐故事” ,是曲艺艺术的共性品质。山东艺术学院的声乐教授吴侃先生曾说: “我听李润杰的快板书最突出的感觉是‘非常声乐’ ” 。此前,也曾听到过一些音乐家对侯宝林的相声、高元钧的山东快书、袁阔成的评书等有过类似评价。还有人说师胜杰的相声每个字的发出都可以用“音符”标得出,即它富有“声乐艺术”的美感,其语言节奏的对比、变化符合或具备音乐的审美价值。曲艺界经常提到把握一件作品整体或段落的节奏,而相声艺术最大的技巧就是恰到好处地掌准“尺寸” 。说到家这些不就是“音乐范畴”的话题么? !所以,李润杰大师告诉我:快板书也好,曲艺也罢,它不仅仅是有人有事儿有情有趣儿有劲儿——更需要将好故事与好音乐融合一起、模糊一体的美感与韵味儿。
曾与李润杰先生之子、天津市曲艺团著名快板书表演艺术家李少杰先生交流过对他父亲快板书艺术的认识。他说父亲最擅长在创作过程中将一个宣传品“改变”成艺术品;而我的认识或许有些极端、偏激,我认为换一种视角,李润杰先生则是让“中心任务”为他的快板书艺术“服务”了。李润杰没有像一些肤浅曲艺家只是“一味紧跟”而忽略了“体现自我” 。他的快板书艺术更像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化他为我” ——把许许多多优秀动人的革命历史题材、民间故事以及抗洪赈灾等党和国家一个时期中心任务的宣传“转化而成”他的快板书艺术——一个又一个的“音乐故事” 。
我前些年写过数来宝《登陆“上海滩” 》 ,李少杰老师鼓励我,让他的俩弟子立到舞台上,并夺得“第十届中国艺术节·群星奖” 。自打“李润杰”让我的曲艺观里有了其他艺术形式不可取代的“音乐故事”之“概念” ,我对自己原来的曲艺创作逐渐变得“不满意”了。去年年末,随中国曲协重走长征路后我又创作了一篇数来宝《长征路上……》 ,其中便丰富了更多的“音乐性” ,诸如增加了这类节奏变化愈发强烈的唱词: “一双双草鞋一片片情,草鞋里装着期待与忠诚:一根根草,一条条绳,一双双草鞋由鞋底鞋帮连接成……陈发姑手里边,编着草辫像飞龙,心里头,默默叫着丈夫名:朱吉薰啊你莫耳聋,你可知我发姑对你的情意有多浓? (咱)志向同,情至诚,彼此疼,爱交融,梦相逢,泪盈盈……泪盈盈,梦相逢,爱交融,彼此疼,情至诚,志向同,不管眼瞎耳朵聋——我陈发姑愿意与你相亲相爱求永恒……”
举此例想说明:有些乍一看在作品文字中的“重复” 、 “啰嗦” ,恰是曲艺艺术离不开的、有艺术价值的、形式美感所必需的“有用的废话” ——它是对曲艺“音乐故事性”的加强、丰富。这种特征,在李润杰先生快板书作品中比比皆是,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中的: “不论是大妖精、老妖精、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什么样的妖
精管叫它有来无还活不成……”还有:“但只见棒起、棒落、棒扫、棒过、棒磕、棒挫、棒戳、帮掣,一棒一棒急如闪电快如风,棒棒紧逼白骨精……”这些“外插花”绝非是可有可无,而是曲艺艺术规律不可忽略、缺少的重要元素,是曲艺艺术作品整体的、不容分割的组成部分。
二
大师告诉我:快板书乃至曲艺是一种有声漫画。有声漫画同样是李润杰先生作品给予我曲艺创作的启示或者说引发了我的曲艺思考。 “有声漫画”之“有声”与“漫画”同样是不容分隔的一个完整。记忆里似乎相声大师侯宝林与漫画家方成曾经论及过这样的话题,即相声是有声的漫画,漫画是无声的相声。然而我却从李润杰大师的作品里深深感触到,“有声漫画”不仅仅是指作品的总体审美蕴涵,也是曲艺艺术必须具备的语言特色。漫画是用简单而夸张的手法来描绘生活或时事的图画,而变形、比拟、象征、暗示、影射等是它最常用的方法,以构成幽默诙谐、生动鲜活,乃至令人刻骨铭心的“画面” 。李润杰在自己快板书里用独特的“声音”赐予我脑海以漫画般的“视觉” ,如他在《抗洪凯歌》对当年天津第二次特大洪峰的描写:“它来得猛,快似箭,它一心要把天津漫。它要把天津都走遍,它要到市里看一看,它要到大街转一转,它要到胡同串一串,它要把工厂机器涮一涮,它要把自来水给换一换,它要到三楼顶上站一站,这特大的洪峰要把天津灌……”这样的夸张、暗示、变形类的描写,在《李润杰曲艺作品集》里俯拾即是、随处可见。李润杰先生用自己的作品告诉我们:人要老实、守规矩;曲艺作品的语言却务必是来自生活、高于生活的“不规矩”“不老实”的夸张、变形式的典型化描写。 《劫刑车》对双枪老太婆的出场有这样一段“开脸” : “往脸上看,慈眉善目精神好,腰板儿不塌又不驼,不晕不喘不咳嗽,年纪就在六十多岁,看样子能活二百多——这还是少说……”语言的变形、夸张是为了丰富、加强其典型化与生动化,而不是无目的地为变而求变。它最终是通过“有声”丰富观众深刻的、立体的、鲜活的“视觉效果” ,从而获取愈发丰富、丰满的“形象感” 。传统山东快书《武松传》对武松的“开脸”就是对它的最好说明、印证:“手掌一伸簸箕大,手指头卟卟楞楞棒槌长……”李润杰大师作品的语言,非常好地坚守、创新了曲艺艺术这样的语言表达传统,使其“有声漫画”的特色愈发鲜明。
三
大师告诉我:快板书乃至曲艺是一种说唱文学。曲艺唯有能够说唱、演出,即立到舞台之上,才得以体现其他文学形式(诸如诗歌、小说、散文、戏剧、杂文等)不可取代它的“说唱文学”价值。说唱文学中的“说唱”与“文学”同样是不容分割的一个完整。经常有人说,当下曲艺只剩下说唱而远离或稀释了文学。我本人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我认为是远离和稀释了“说唱文学” —— “说唱文学”既容身于文学之内,又有自己独立生存空间与个性价值。切切不可用诗歌、小说、文学、散文等形式的衡量标
准去对应、检验曲艺演出唱本这种说唱文学的质量高低。像李润杰大师的《百炼成钢》 “入活”之“垫话” : “刚入伍的战士叫新兵,入伍一年就叫老兵,老兵能把新兵带,带出来的新兵又成了老兵。我唱老兵赞新兵,毛主席亲手缔造了人民子弟兵,新兵老兵出英雄。 ”若用其他文学形式标准去衡量它,它也许就被视同为绕口令或文字游戏类的“车轱辘话” 。但,一经李润杰先生将它立到舞台上,便变成“音乐故事”里的重要篇章,成了“富有诗意的家常话” 。这,就是李润杰大师快板书经典作品及所有优秀曲艺作品的独有审美价值及其独有艺术魔力。由此想到另一位已故的曲艺名家刘学智先生生前将自己的作品集取名为《俗语雅韵》 ,这都印证了说唱文学本是一种无可取代的文学样式。
李润杰大师被誉为很多“家” :表演艺术家、作家、理论家、教育家。我认为这些无非给人们一种“暗示” :李润杰先生是一位综合素质极高的曲艺家,而他的创作、表演、教学、研究从来都没有脱离曲艺舞台的实践。由此他才强调:不是演员、不懂舞台很难成为一个优秀的曲艺作者;反之亦是,不会写作很难成为一个称职的曲艺演员。于是想说:没有曲艺人综合素养的提升,曲艺发展、振兴永远都是一句空话甚至是笑话。
曾用四句话概括我对李润杰大师的学习、认识与发现:第一句,传承发展本为本。李派快板书艺术的传承与优秀曲艺艺术的传承一样,都是靠着排练、演出具备鲜明流派特色的经典作品而完成继承与创新、发展。第二句,雅俗共赏美是品。李润杰的许多快板书作品所以能够成为传世经典之作,其根本原因是其具备雅俗共赏的美学品位。第三句,矢志不移唱心韵。李润杰的快板书作品件件都是“正能量” ,而所以不显“说教”而抵达“寓教于乐”的境界,是因为他的“求美” 、“求新”来自于他的“本心” ,是其地地道道的心韵。第四句:润杰百年人领引。从字面看润杰大师的名字,含有滋润、培育“杰出”之意,李润杰大师恰是用一件一件具备“润物细无声”品质的快板书佳作,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引领民族曲艺健康发展的新人新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