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兴偕茶醉 拈得神来笔
——怀素茶书法《苦笋帖》赏析
茶存之于艺。我国的茶文化溯源甚早,而茶与书法艺术的结缘,更确切地说,茶何时进入书法家的创作视野,此恐难有正确答案。然迄今能见到我国现存较早的一帧茶事书法(或谓茶书法,或谓茶书帖),是唐代怀素的佛门手札——《苦笋帖》。
怀素(725—785),俗姓钱,字藏真。潭州(今湖南长沙)人。幼而事佛,经禅之暇,颇好笔翰,以蕉叶、漆盘练字,秃笔成塚。尝观夏云多奇峰,又遇坼壁之路,顿悟草书三昧,引为书法之道,与同朝代的草圣张旭并称“颠张醉素”。
茶本菩提树,佛光悟处开。我国寺庙饮茶习俗,大概始于晋代。及至唐玄宗开元(713—741)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禅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逐成风俗(见《封氏闻见记》)。僧人打座,讲究凝神静气,务求不寐、不发,大彻大悟,唯茶是求(苦笋也有同样的作用)。“洁性不可污,为饮涤法烦”(韦应物诗句),李白也有“破睡见茶功”之咏。《陶弘景杂录》则谓:“苦茶,轻身换骨。”《华佗食经》补充道:“苦茶久食益意思。”禅僧早起第一件事就是饮茶,后再礼佛,饭后也是先品茶再做佛事。坐禅时,每焚完一支香,就要饮茶。明人乐纯在开列僧人每日“清课”内容时,把“煮铭”排在第二位(见《雪庵清史》)。饮茶之妙与修行之要如此结缘。
禅僧与茶结缘,除他们体验到“茶令人清”之外,还深深懂得“酒令人昏”的道理。有趣的是,这个怀素和尚又偏偏耽于杯酒,这是佛门所禁忌的。但在怀素看来,酒和茶在其生命中同样重要,使他在前人五彩缤纷的艺术宝库里,发现了自己个性的光彩,找到了适宜于表现自我的艺术灵感,这就是书法,尤其是书法中的草书。好一个怀素,他饮酒,及醉,无论绢与墙,衣裳或器皿,靡不书之。“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醒后却书书不得”。一天,他煮饮朋友送的新茶,看着流霞般的茶汤与上下翻滚的翠叶,天然清醇,香气四溢。怀素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轻轻地呷了一口茶,任清清淡淡的苦涩在舌间荡漾,继而肚腹疏香、鲜爽。“好茶,好茶!真是上等佳茗。”怀素喝着、啜着,似觉“腋下习习风生”,仿佛那细烟茶晕轻扬佛前袈裟,寺院的两声茶鼓、三杵钟声犹在耳边回荡……他完全沉醉在茶韵之中。辰良、事乐、心赏,谁解助茶香。一种精神享受与审美快感顿注笔端:“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怀素白。”一件感惠徇知的惬意之作——《苦笋帖》(因帖首有“苦笋”二字故名)诞生了。尽管没有醉酒时挥毫的那种戏剧性场面,却是乘兴偕茶醉,拈得神来笔。
《苦笋帖》,绢本,纵25.1厘米,宽12厘米,字径约3.3厘米,草书。通篇“用笔婉丽,出规入矩,未有越于法度外畴”(明·项元卞跋语)。点画的粗细浓淡,结字的大小正斜,线条柔中寓刚,神采飞动。“名”部的果敢铺毫,尤表示“口”的两个点,神完气足,可闻金石之声,于不经意中体现了书家功力之深厚。寥寥14字,在钩连拗铁、简洁捷速的笔画中,不仅给人以气势非凡之感,还译读到了书家是那么地知茶、爱茶,又是那么地需要茶(难怪有人把此帖戏称为怀素的“乞茶帖”)。书伴茶香,怡然自得。正是:“香茶苦笋异常佳,帖中感惠留佳话。”
随着岁月流逝,怀素真迹几乎散失殆尽。据北宋《宣和书谱》记载,当时宫廷中珍藏的怀素手迹有101件,而如今所能见的只有3件,《苦笋帖》便是其中一件(那二件是《自叙帖》和《小草千字文》)。大概是因为怀素的书法作品大多挥洒在“粉壁绢裳”,时间一长不复能见,《苦笋帖》也就成了作者传世书迹中惟一的一帧茶书帖,堪称书林、茶界的一大鸿宝。此帖比起书家的其他书作,少了些“狂诡”,增添了几分清逸与淡泊,正是“一壶得真如”。斯帖曾入宋内府,有“宣和”、“绍兴”印记。元明清以来,历经欧阳玄、项元卞、安歧等名家鉴藏。乾隆时曾入清宫,后又为永瑆、奕诉、载滢等递藏。现藏上海博物馆。
“千年《苦笋帖》,草法见藏真。食肉全无相,参禅有后人。平原论钗股,长史脱冠巾。遗迹俱寥貌,唯斯独传神。”清成亲王永瑆的这首《题唐怀素〈苦笋帖〉》,首两句是说,从《苦笋帖》可以探究怀素草书笔法的真谛;颔联谈怀素的身世及其书艺对后世的影响;颈联叙怀素与颜真卿(平原)、张旭(长史)之间的师承关系;最后两句是感慨怀素真迹流传之少及《苦笋帖》之可贵。整首诗反映了诗人对怀素书法艺术的仰慕及对《苦笋帖》遗墨的珍视。
《苦笋帖》仿佛沿着历史的河床流淌了一千多年,其墨迹始终未干,至今仍在散发着墨香与茶香。
唐释怀素苦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