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北京当代芭蕾舞团创作的现代芭蕾舞剧《金瓶梅》在安排大陆地区巡演日程时遭到上海等地主要剧院婉拒,此事引起了广泛关注。《金瓶梅》自问世以来在各个时代均被视为一种文化禁忌,将其搬上银幕、舞台都不能免于争议。虽然主创人员一再强调“该剧表现的是人性,而不是性”、“观众应怀着审美之心看待该剧”、“这是一部只和有教养之人分享的作品”,但该舞剧以形体艺术呈现性行为,让场景酷似“春宫”甚至展示古代性道具,大肆渲染情色氛围,令其一厢情愿的受众预期化为一纸空谈。笔者以为,主创人员在改编这样一部限制级作品时,仍有一些观念值得厘清。
《金瓶梅》是一部有一定价值和文学地位的古典文学作品,作为中国第一部世情小说,它对世间百态纤毫毕现的描绘和对欲海浮沉的个体入木三分的刻画,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透过或活色生香或不堪入目的情节,人们于爱欲之大欢喜中蓦然惊觉个体存在之大悲悯,体悟到人的转瞬即逝和自然的永恒寂灭;但其细致的生活状写、无休无止的性描写,也使它一方面真实地反映了一个时代的特定世相,同时,也沦为“淫书”。对《金瓶梅》的评价历来争议不休。况且,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未必有改编价值。《金瓶梅》是一部内向型的文学作品,由于情节过于繁琐,内容过于庞杂,单独任何一片零散的碎片都不能指向其深蕴的主旨。这些都是这部作品应该采取专家学者和普通读者分级制阅览的原因。《金瓶梅》从表现形式上拒绝其他艺术门类对其改编,特别是电影艺术、舞蹈艺术这类以外向型表现方式为主的艺术门类,在改编时不得不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画面、动作自我呈现,这种有选择的再创作不得不选择那些易于影像、形体表达的情节内容作为主要表现形式。有人说,诗是翻译中丢失的部分,笔者以为,主创人员想让人看到的《金瓶梅》的人性主题恰恰也是改编中丢失的部分,而《金瓶梅》中不宜传播的内容却恰恰成了改编的主体。这并非因为主创人员力有未逮,而是外向型艺术与内向型艺术天然就存在不能对接的某些质素。
这样一部改编不当乃至不宜改编的作品,主创人员在回应“是色情还是艺术”的争论时甚至有“淫者见淫,美者见美”的论调,这不能不让人质疑其创作态度。是以在艺术殿堂中修养自身、感化他人为诉求,还是以俯瞰众生、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自居;甚至就是冲着那所谓看点而来。的确,人们看《金瓶梅》不应只看到爱欲,还应看到人性。但笔者以为,假如有人能视舞台上男女交媾的情节如若无睹,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谈人性,恐怕心理也不正常。文明的定义不是把原始的行为赋予文明的注释就可称其为文明,艺术的定义当然也不是把性行为演绎成舞蹈即可称其为艺术。诚然,缺乏专业修养的受众值得艺术家以专业的艺术作品去引导,但受众正确理解传播者意图与否,全在于传播者给受众看到的是什么。明明看到了“性”,如果为了显示自身“不淫”而偏说看到了“人性”,岂非成了“皇帝的新衣”?
现代芭蕾舞是具有先锋性的舞蹈艺术。先锋是对传统的颠覆和重建,是在旁人都因循旧习时敏锐地察觉并突破陈规的局限。但是先锋是挑战自身,而不是挑战禁忌、挑战健康的社会道德氛围、挑战受众的接受能力和理解水平。《金瓶梅》借舞剧创演缺乏审查、大陆市场尚无分级等制度缺陷堂而皇之地剑走偏锋求关注、求市场,未免成先锋的陌路与末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