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朱雀门看到一个人
http://www.cflac.org.cn     2010-12-24     作者:王剑冰     来源:中国艺术报

    走在开封的大街上,总觉得能闻到一股大宋皇朝的味,是香车宝马散出来的,还是雕楼舞榭散出来的?槐树浓得有些发暗,垂柳绿得倒是正点。水汤汤接去了蓝天,龙亭反而显得不高了。黄色的菊铺排得到处都是,与这个曾经的世界级大都市融融相和。

    转而进入了御街,以前这是京城南北中轴线的通关大道,从皇宫正门宣德门,向南经过朱雀门,直至外城。御街、朱雀门是皇帝举行庆典与出游的大街和主门。《东京梦华录》里曾形容,御街宽二百余米,中间为御道,由皇家专用,两边是蓄满荷花的流水,水边广植树木。再外是御廊,店铺林立其间。可见当时气象。

    已经不是原来的朱雀门了,这个皇城的正南门,以四象中朱雀代表南方而得名。更看不到五侯府、辟雍宫、龙德宫、棣华室、九成殿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即使有着开封府衙,也小得不似先前的格局。要看,只能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了。亏得《清明上河图》,还能看到大宋的一角。说起来,张择端依据的可是实景,那实景有些是由人造出来的。顺着朱雀门往前走,就渐渐看到了一个人,大宋皇朝的建筑师李诫。朱雀门就是李诫所建,刚才所提那些著名的建筑,也都是出自李诫之手。李诫是以实物彰显了大宋的辉煌。

    可惜历史快把这个人遗忘了。一幅《清明上河图》,让人永远记住了张择端。老去的开封,却无法记住这个伟大的建筑师。随便问一个开封本地或是来旅游的,都能说出张择端,而不知道李诫。还能知道司马迁的《史记》,张仲景的《伤寒论》,但问起李诫的《营造法式》,摇头的比比皆是。更别说他的已经散佚的《续山海经》10卷、《续同姓名录》2卷、《琵琶录》3卷、《马经》3卷、《六博经》3卷、《古篆说文》10卷了。

    前些时我来到郑州新郑龙湖镇于寨村的一个土丘前。李诫在这里很久了。在四处争名人的时代,没有人来争他的出生地和墓地,他被人冷落了许多年。《宋史》没有为他立传,明清两代《郑州志》《郑县志》亦没有他的传记。他的建筑作品和他的著作却是被世人认可的,在书法上,篆、籀、草、隶无所不能。他家藏的几万卷书中有几千卷是由他亲手抄成。他的绘画也颇得古代名家笔法,《五马图》深受懂书画的宋徽宗的好评。说不清是为什么,《宋史》中提到了他的父亲李南公,评价却是为人“反复诡随,无特操,识者非之”。他的父亲曾官至户部尚书,干得不好会在北宋王朝为官60年“干局明锐”吗?他的兄长官至龙图阁直学士,史中也被说成“人以为刻薄”。他是因为抓建筑干得好被调任虢州知府,并鞠躬尽瘁病逝于任上的,死时还不到50岁。

    即使历史对李诫的葬处没有过疑问,他的墓前却没有什么人的刻碑题词,也没有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上世纪60年代,这里几乎被铲平,直到2005年,才成为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到了2010年10月,在报纸上看到一条为纪念“我国建筑学界鼻祖”李诫逝世900周年当地政府整修墓园的消息。

    李诫,他在这条街上走过多少来回?尽管原来的大街在下面6米处,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脚步。就像能感受到欧阳修、苏轼、沈括、范仲淹、柳宗元、毕升、周敦颐、司马光、米芾、王安石、程颢、程颐、黄庭坚、包拯等人的脚步一样。在浩繁的史册中,一部《营造法式》,可是让建筑学家为之顶礼的,宋之后的中国建筑,包括日本、朝鲜,都将这部书当做了至上经典。现今世界范围内,从事建筑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这部书的,他们要学习东方传统建筑,必以这部书为研究摹本,任何把东方古典建筑诠释和再现得精到透彻的,一定从这部书中汲取了精华。

    李诫的家在新郑,也属于郑州。新郑是个好地方,有着溱水与洧水,是郑国与韩国故地,《郑风》从那里产生。李诫出身名门,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博学多闻,还工书法绘画,这对他研究建筑有很大帮助。李诫在当时该是皇家建设院院长,他的任职,使得宋代的建筑特点十分突出。那时由于经济繁荣,手工业和科技都有发展,出现了很多的木工、技工以及研究斗拱体系、建筑造型的专家,李诫自然是最好地调动了这些人的积极性。比如为了增强室内的空间与采光度,采用了减柱和移柱法,梁柱上硕大雄厚的斗拱铺作层数增多,更出现了不规整形的梁柱铺排形式,跳出了唐朝梁柱铺排的工整模式。这一时期的建筑,曲线柔和,华丽繁细。油漆颜色更加跳突,窗棂、梁柱、斗拱的雕刻与彩绘变化极其丰富。

    这些多进入了李诫的《营造法式》。书中几乎包括了当时建筑工程以及和建筑有关的各个方面。把当时和前代工匠的建筑经验加以系统化、理论化。比如列举了各种工程的制度,包括壕寨、石作、大小木作、雕作、旋作、锯作、竹作、瓦作、泥作,彩画作、砖作、窑作共176项工程的尺度标准以及基本操作要领,更是提出了一整套木构架建筑的模数设计方法。

    突然想起了现代的梁思成、林徽因,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是建筑学家。我用电脑敲“梁思成、林徽因”的时候,只输入了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就出现了他们的汉字,而我敲“李诫”,却是没有这种便利。电脑输入的设计者也疏忽了这个人。梁思成、林徽因一定知道李诫,并且认定那是他们的祖师爷,因为他们的儿子都名叫“从诫”。按照现今有些地方的搞法,不管是开封还是郑州,都该给李诫建立个什么才是。可能是这两个地方出现的名人太多了,无暇顾及这么一个人。

    我要看看李诫长什么样子,对一个人物崇拜起来,总会有这种想法。有一个年轻的画像,还显得精神,一张皓发白髯的就让人疑惑了,40多岁的古人能那么老吗?画得老点,可能更有大师风度。不管怎样,李诫不像一个城府深厚的官员,倒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或治病救人的先生。我还找到了多种版本的《营造法式》,那真是一部好书,让一个外行人也有些爱不释手。古代技术书籍,多重文字少有图样。李诫的《营造法式》不仅有说明,更是附有非常珍贵的建筑图样,附图就占了6卷,凡是各种木制构件、屋架、雕刻、彩画、装修等都有详细图示,这些图样不仅能够帮助理解文字表达的内容,更能从中看出当时建筑艺术风格,为后世朝代的建筑比如明朝的《营造法式》、清朝的《清工部工程做法则例》奠定了基础。

    顺着这条街道走得恍恍惚惚,不知怎么又走了回来。前面不远是樊楼,再就是清明上河园,那是依照张择端的图复原的,还没有听说有建筑是依照李诫的复原的。随脚拐进一个很窄的胡同,里面有些老旧的院落。走进其中的一个,惊奇现在的开封还有这么古朴的房屋,门框、窗扇上都刻有木花,墙角尚有镌字石柱。院中一棵古槐,枝虬叶茂。有琴声从哪个屋子里传出,似是一种古琴,音声柔缓而沉郁。想象不出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在拨弄着。正发愣,一个声音从后边发出:“才刚来呀,坐了嘛。”原是一位老者。立时就感到了亲切和温暖。我说:“这院子可是好老了。”“是啊,该拆了,政府已经打过招呼了。老辈留下的,不舍得呢。正谈着,说不准还会留下来。其实这一片都是,原来是个大户的庄园,后来隔开了。”老者很健谈,对老开封很是熟悉。我问他可知道李诫,他竟然说知道,大宋时期很多建筑都经过李诫的手。而且他也姓李,与李诫同乡,说起来还属同宗。我笑了。

    琴声戛然而止,屋帘启处,出来一个清秀的姑娘。对着老人说:“爷爷,我该走了。”就仙然而去。老人说是孙女,清明上河园茶楼的琴师,上晚班。环顾这个小院,不仅摆放了很多菊花,树上还挂着鸟笼,完全一幅旧时开封人生活的图景。李诫当年住过这样的院落也未可知。

    告别老人来到大街上,我还是感到了初开始的那种味道。那是大宋遗风啊。没有李诫这样的建筑大师,如何会显现出大宋的辉煌?一代建筑学家造就了皇家乐园,也造就了满足与安逸,造就了远方踏踏而动的觊觎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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