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萧瀚先生的一本画册,一看就放不下手了。赶忙重新翻到画册的扉页上端详画家的照片,心想,这位未曾谋面的中年男子做了一件真正的大事。
毫无疑问是与传统相衔接的中国水墨画,但却把沉睡久远的色彩全部唤醒了。先前也曾有人来唤醒过一部分,如张大千、林风眠他们,但还很少听到象他唤得那么响亮,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
中国传统文化创造了一种在现实中的精神生存方式,机智地选取了收敛、淡雅、飘逸、素朴的基本风致,力图用最省俭、最含蓄的途径来表达不甘同流合污的自由襟怀,这便决定了中国艺术的诗化写意取向。这是一种永远值得珍爱的文明形态,更作为这种形态的传代者也有权利对前辈提出质询:长久的收敛和含蓄,是否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活力的涌动?浅灰色的江天枯瘦的树,雨蒙蒙的诗意深玄色的禅,罩住了祖先千百年,什么时候,能使华夏山水和中国人的欲望一起,以人的绚丽和烂漫宣泄出来?我不知萧瀚先生自己是怎么想的,我翻着他的画册寻找了一种长久的期待。
萧瀚笔下的色彩,层次丰富、饱满准确、透明不浊,处处回荡着朦胧美和流动美,显而易见地展现着西方印象派的神韵,这种神韵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使世界各国的现代审美者都能眼睛一亮。没有人今日怀疑这只能出自于一个视野开阔的现代创造者之手,而不可能是哪位墨守成规者的妙手偶得。但是,这些奇幻的色彩寄予中国传统水墨画的基地之上,让人领略一个古老民族,一种古典美学可能达到的生存状态;更重要的是,画幅中的意境,也曾是中国古代最初的那批文学家艺术家们驻足过的,至少是想象过的,因此形成了历时旷远的精神贯通,演示出一种纯属东方的灿烂。
需要说明的是,萧瀚画中的意境虽然也有传统根脉,却与中国古代陈陈相关的文人画中少不了的孤傲习气、枯涩风致有别,也跳开了以物易物式的摹景写实,而是直取个人理想中的整体诗境,若梦若真,近似鸿蒙初开,又仿佛天国一偶,是初见似曾相识,细看却又辉煌得陌生。原因中只在于,这是一种对人间美景的精选和集中,对世上烦杂的摒弃和超越,因此已经问鼎瞬间凝固的永恒。原始人、未来人、初生儿、万寿者,都与这个情景有关,中国古代诗情画意中也有些高韬部位与此接壤,它与传统根脉的联系,也就在这里。在我看来,这也触及了我心中的艺术本意。
我在获得这种感觉之后结识了萧瀚先生,像他自己说,创造如此色彩世界,确实有我所感觉到的追求,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又伴随着大量技艺化的探索。他向我详细介绍了泼彩积色的种种技艺,真可谓匪夷所思,前无古人。由此我想,他把绘画当作一个逼近天籁的事业,于是也把作画过程当作一个充满天籁之趣的游戏。宣纸、色彩、笔墨,与水山云雾一样,都不是天地间的造化,它们同时都是工具又同时都是对象,应该抱着孩童般的心境,惊喜地追随它们有可能出现的变幻。这样,他既不是守株待兔,也不是胸有成竹,而是一次次进入把自己、绘画工具、绘画对象三相涡漩的游戏,时时面对未知,时时生发奇迹,舒展腾跃,又悠然自知,不问作品会变成什么样,只是兴致勃勃地一步步走去,随机应变,随遇而安,一切让过程本身去铺排。此情此景,倒已近似庄子所说的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