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又是一年清明时,带着国殇的悲痛前往北川,残垣、断壁、颓废与惨烈齐涌眼前心间。
望着那楼板间的缝隙,耳边仿佛还听得见那一段段微弱的呼吸,被泪浸湿的眼仿佛还看见一双双小手无力而颤抖地伸出,寻求救援。我不禁伸手去抓,去握,然而,握住的只有逝去的风尘沙砾……我泪如泉涌,只能以默默地伫立来祭奠那些已故的亡灵。身边的人群中,像我一样祭奠亡者的还有一大片,他们脸上的神色几乎一致,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
听说,废墟就是一处极强的磁场,心灵的罗盘在这里会有强烈感应。时光倒退,回到那个夏天……
那时离地震已过去了一个月,我们前往北川灾区,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短短八小时,这在时间的长河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姑且就算人生中匆匆的一瞬吧,却在我的生命中定格成永恒。
本应是草木葱茏、栀子花开的芳香时节,太阳却亮得刺眼,脚下的青草笼上了泥土,地面上一片狼藉,而天空,却阴灰得像哭过。
奔走在烈日下,灰尘中,山路上,帐篷间,滞留在带着裂缝、依然呻吟的堰塞湖大堤上,踟蹰于破败不堪、仍残存着尸体味的乡场里,徘徊在不可窥测的山与屋的一隅——我感动、震撼、微笑,人性的善与爱、刚与柔、强与弱,在这里迸发出异样的光芒。我想,在此后的岁月里,它将一直照耀着我的心灵。
不长的时间,我一路用心抚摸着残缺和破碎。无处不在的标语提醒着这里曾发生过的那场劫难;川流不息的救灾车辆传递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关爱;操着不同方言的志愿者用汗水、泪水,甚至鲜血抚慰着灾区的创伤;身着迷彩服的军人唱着那嘹亮的号子久久荡漾在山谷间——就是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刻、最阴霾的天际用坚强的肩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晴空!在此之前,我曾经担心我的忧伤无处安放,然而到了这里,我不仅收获了感动和阳光,更学会了感恩和坚强。
忘不了微微佝偻、满脸憔悴与沧桑的支部书记给我们讲述其中一个社21户共88人仅有一人生还时微微颤动的唇;忘不了约莫五六岁的瘦小男孩往只有三块砖支起的临时土灶里硬塞柴火煮饭时对我回头的憨厚一笑;忘不了那曾经凶猛的看家狗经过地震“教训”后蜷缩在破壁旁表现出的罕有的温顺、安静;忘不了丈夫卧床不起、小女尚幼、儿子被迫辍学的妇人噙着泪水却平静地对我说:“娃在,家就在!”;忘不了“地震震得垮,但组织震不垮”,长期与蚊虫为伍,与潮湿为伴,经历了山路崩塌、飞石滚落和多次余震,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享受孤独寂寞,服务于灾区且满脸乐观自豪的突击队员们。
是的,灾区,虽然已经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可这里处处弥漫着鼓励、关心,哪怕一个眼神,一句问候,也能让身处绝境的人焕发出力量,激发出活力与勇气。是的,地震也许能将家园荒芜,将热血冻结,将牵手定格成诀别,将幸福幻化为泡影……它可能会改变很多,却不能颠覆我们的生活——那悲伤后的坚强,那破碎间的脊梁!
任凭世事沧桑,岁月依旧流淌。一年了,这道割破我们命脉的巨大伤口,却仍让我们心痛不已。曾经,我们与死神争夺生命,我们不断与亲人诀别,我们不得不与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挥手说再见……无数的曾经历历在目,那真是一段最坏的时光,我们的眼泪,从来没有干过。一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又怎能完整地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在明媚的春光下,看着震后留下的残垣断壁、泥石流填埋过的北川县城,我泪流满面,心痛不已。
站在废墟堆上,眺望,远处还有农人在抢收;回首田间地头,人们正在挥汗如雨,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一首诗:“……像大麦那样,吹倒又起来,我也要不屈不挠地,把痛苦抛开,我也要柔韧地,不问昼夜多长,要把我的悲伤,变为歌唱……”是的,这些农人一定不懂得用诗歌将自己的心声表达,但他们一定有个信念——有命在,就得好好活!好好活着,这就是对逝者最好的悼念。
我低下头,一颗绿芽正从瓦砾中冒出,稚嫩脆弱却又坚韧执着;仰头,一缕阳光突破云层,照回沉睡的大地,万物生光辉。
是的,我分明看到,北川中学老办公楼前的那株白玉兰,照旧在一片瓦砾中,招摇地盛开;我分明看到,擂鼓镇的广场上男女老少,自发地跳着锅庄,带着微笑和希望;我分明听到一个又一个震后出生的婴儿清脆的啼哭,穿过云霄,让那阴霾的天空,也重现光彩;我分明听到从长虹培训中心的北川中学暂住地上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将微凉的夜色驱散……
老树长新芽,废墟开鲜花。
时代的车轮终会留下新的车辙。
微风轻轻吹拂竹梢,发出低哑的“沙沙”声,它像是在深情地告诉世人,每一种甘甜都有它的酸涩,每一种灾祸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一切饱尝人间辛酸的人们,都以其经历而不是寿龄悟出了生命的真谛——灾难让我们知道生命的潜能。岁月之海,偶尔会掀起巨浪,我们要做的便是坚定信念,带着坚强,驾驭生命之船,一直向前。因为有许多人,给我们不停歇的力量。
发虽千茎白,心犹一寸丹。
依然站在废墟前,停止了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