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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归来

时间:2013年06月24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崔 柯

  俄国形式主义文论认为,艺术作品的意义在于打破日常思维的惯性,以一种“陌生化”的手法来恢复人们对生活的感觉。然而,艺术之境固然美好,但生活的惯性真的容易被打破么?王祥夫的小说《归来》(该作品位列中国小说学会评选的“2012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短篇小说第一名——编者)给出了一个不乐观的答案。

  “乡下人过日子,是,这一天和那一天一样,是,这一个月和那个月也一样。是,这一年和任何哪一年也没什么两样。”小说描述的这种日常生活状态成为小说的主要基调,小说以这种状态被打破开头,以回归这种状态为结尾,其中包含了作者对乡村生活的理解。

  小说的中心事件——吴婆婆的去世是一个“陌生化”的事件,这一事件使大家打破平日里随惯性生活的轨迹。在这一事件参照之下,有些东西似乎归来了。然而,归来的依然陌生,离去的渐行渐远,不变的,是来来去去的生命流程。我们不妨从三个层面理解“归来”的含义。

  首先,小说确实讲了一个“归来”的故事。由于吴婆婆的去世,大家日常生活的惯性被打破,一些平日里被忽略、被遗忘的东西归来了,比如,因伤残不敢回家的老三携家人归来了,古老的乡村伦理,还有人们平时忽略的亲情与温情归来了。而且,吴婆婆也“归来”了:“像吴婆婆这样的老婆婆,只有在她没了的时候人们才会想到她曾经的存在。”平时被大家忽略的吴婆婆,以及吴婆婆所携带的那种过往生活的痕迹,也“归来”了。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关乎温情的故事,小说题目叫“归来”,其实包含了“离去”的意味。归来的背后,是离去;不变的,是生活本身的惯性。小说以“反常”开头,以“回归”日常生活结束——结尾写大嫂打下香椿去城里卖,看似是若无其事的闲笔,实则意味着一种“日常生活”秩序的回归,“陌生化”事件结束,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于是,因此事件而“归来”的一切,就烟消云散了。甚至,从此之后,吴婆婆会彻底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老三再次回到城市之后,可能就彻底断绝了与乡村的联系。吴婆婆所代表的那种过往生活的记忆,也就离去了。小说中详细描写的“领牲”仪式,正意味着彻底的告别。人们欣欣然地埋葬了昨天,回到各自生活的轨道。有些东西,就永远地离去了。

  在第三个层面上,小说要描述的是一种生命状态。“归”也有“归去”的意思,文章既写了“归去”,也写了新生命的到来,比如,三小侄子媳妇怀孕,刘国跨媳妇要生了。小说多处还描写了一种春天的景象。可以说,和“归去”相伴随的,是新生。小说所写的,是“归”与“来”之间去去来来的生命状态。与形式主义以“陌生化”为目的的诉求不同,小说的叙事以消除“陌生化”、回归惯性为目的。而且,即使在“陌生化”事件的过程之中,日常生活的气息也始终笼罩,主导了作品的基调,这主要表现以“种葱”为代表的日常事件反复出现,使得大家时时心不在焉。比如,按丧葬规矩,吴婆婆的侄子要住到姑姑出殡,但他挂念的是往地里送葱苗的事。大家晚饭时聊的是葱涨价的事情。村长挂念的是秋天葱的行情。而且,因为村长觉得,“谁现在不是地里家里一大堆事”,于是吴婆婆本来要在家停十四天的时间也就减了一半。传统的乡村丧葬仪式抵不过大家对各自日常生活的惦记,仪式只要“不走样就好”。

  小说呈现的,正是“归”与“来”之间乡村人的生活状态。支配乡村人生活的就是这种生生死死的逻辑:去的去,来的来,在世的则忙活劳碌——“活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不受罪的”。小说对“受苦”的态度也是顺流而动的,乡村人遵从古往今来的生活惯性,这种惯性是保证大家生活延续的动力。当然小说里也有时代的痕迹,比如,小说写到三小去温州人开的工厂打工的遭遇,写到葱的市场行情,写到喜欢吃香椿的城里人,还有丧葬仪式上馒头被面包取代的细节,等等。但与很多写乡村的小说不同,比如,很多小说会写现代化逻辑对乡村伦理的冲击,写现代化陷阱带给人们的苦难,写人们在都市受到的冲击以及引发的人性的裂变。《归来》不是从现代化视角来审视乡村,而是直接截取了乡村生活的一个事件,试图从这个事件里面透视出人们的生活状态。作者发现了一种“自动化”的生活逻辑,一种生活的惯性,于是以一种闲散的、不动声色的笔调叙述了一个似乎平淡无奇但又令人深思的故事。小说似乎是想说,乡村的传统伦理和仪式在逐渐失效。或者说,作者也不确定它是否存在过,难道乡村人不是一直这样依靠惯性顺流而动么?即使有些东西消失了,但归来又能如何?小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描述,在温情、温暖的文字缝隙里,是悄无声息的裂变。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小说的结尾消解了“归来”的可能性,这或许预示着,一切坚固的东西终将烟消云散,只有艺术能够为我们保留些许的诗意和瞬间的温情。在这个意义上,小说《归来》带给我们的审美体验,是陌生的,亦是熟悉的。


(编辑:单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