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蜕变之路——对戏曲现代戏的三点思考
青春期的蜕变之路
——对戏曲现代戏的三点思考
黄梅调舞台剧《贵妇还乡》剧照
秦腔现代剧《花儿声声》表现了女人的命运与解放
中国戏曲现代戏伴随着近代中国社会的巨大变革与发展,由孕育到强健已经走过了百年的风雨历程。百年来,尽管遭遇了若干的艰难曲折,但总体说来,是在不断地前进中。新中国诞生后,尤其是新时期以来,更是取得了里程碑式的骄人成绩,涌现了一批超越前人的优秀剧目和德艺双馨的演艺队伍,展现了朝气蓬勃的青春活力。就戏曲现代戏的生命历程而言,我将其定位于青春期,而不像有些专家那样定位为成熟期,是基于以下的思考:一是在戏曲“三并举”的演出剧目中,现代戏仍居偏军。二是在戏曲大家族居于领军地位的京剧、昆剧、梆子等大剧种的现代戏创作总体尚处于试验阶段。三是戏曲现代戏的舞台呈现总体尚处于话剧加唱的阶程,虽然若干创作者已越来越有意识地回归戏曲的美学理念,少数剧目较充分地体现了戏曲的美学精神,但总体尚处于回归的过程中,戏曲现代戏的鼎盛年华尚待来日。今就其在题材、体裁、体式三个层面的现状及走向略抒拙见,就教方家。
题材:别扔了城市市场
当今的现代戏题材无疑是比过去丰富多了,因此不少剧目不仅更广阔地述说了当代社会的生活画面,而且深化了人的命运、情感状态和个性特色,提高了作品的文学含量和美学层级。像豫剧《香魂女》、秦腔《花儿声声》在表现人尤其是女人的命运与解放,秦腔《西京故事》展现当今社会转型期的矛盾与情感纠结等方面,都是以往许多作品难以企及的。然而,当前戏曲现代戏所表现的社会生活的广度与深度,与时代的需求仍存在着明显的差距。表现农村生活的剧目较多,尤其是展现新生活、新人物和英雄模范人物的先进事迹,取得了新的进展和可喜的成果。但当前农村的生活也不是单一的,社会关系、人生态度、价值取向也是多层面的。而表现城市生活的剧目则更为单薄,如城市规划(居民搬迁)、学校教育(大、中、小学)、文化娱乐(歌舞厅)、体制改革、贪污腐败、独生子女、孤寡老人、医疗卫生、家政服务、邻里关系、商业经营、贫富差距、城乡矛盾(农民工的生存状态)等问题的戏曲现代戏或则缺席,或则浅尝辄止。历史上戏曲发源于农村,兴盛于城市。如果戏曲不能适应城市生活的发展,满足城市人民的审美需求,失去了城市的市场,那么它的前景就不乐观了。
体裁(风格):多涵养悲剧
总体而言,戏剧的体裁大致有四大类:正剧、悲剧、喜剧、悲喜剧,又因不同的样式风格,呈现出缤纷的色彩。西方的话剧重悲剧,中国戏曲多为正剧,悲剧多有一个光明的尾巴,或为悲喜剧。半个多世纪以来表现现实生活的戏曲现代戏,多为正剧,少量喜剧,悲喜剧不多,悲剧尤少。其实,六十年来,现实生活中发生过不少的悲剧事件与人物,是完全可以悲剧的形式来表现的。古希腊的哲人亚里士多德说:悲剧是通过人物的语言和行动,“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人们的“情感得到陶冶”;恩格斯说:悲剧是“历史的必然要求与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的冲突”;鲁迅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许多现实生活中的悲剧或者生活中蕴含的悲剧因质,通过振聋发聩的悲剧形式更能引起人们的反省、警觉与感化。就人类历史的长河而言,到达理想的彼岸尚有长久的历史阶程,当今仍处于紧张、斗争的悲剧阶段,善与恶、正与邪、悲与喜、胜利与失败、前进与倒退,尚需长期的较量,悲剧是不可避免的。一个清醒的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艺术家就应当像鲁迅那样,敢于大胆地看取人生,揭出它的“血与肉”来,应当涵养悲悯情怀和批判意识,褒奖真、善、美,鞭笞假、恶、丑。在创作实践中,深入考察社会现实的生活本质,在弘扬中深寓批判与反思,寻求褒贬合度、朝野相通的表达方式是完全可以做到的。秦腔《西京故事》已经这样做了,豫剧《香魂女》即是现实生活的悲喜剧,悲剧的内涵,喜剧的形式,收到了很好的美学效益。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们所主张的批判意识、悲剧精神,不是暴露文学,不是西方的某些现代派创作理念,不是绝望的呐喊,不是仇恨的泄愤,而是满怀美的理想、阳光的心态,指向光明的未来,而揭示阴暗,鞭打丑恶,是如鲁迅所言“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不是否定一切,而是是所是,非所非,泾渭善恶,褒贬合度。
变体:超越“话剧加唱”
题材与体裁是属于作品内容的范畴,体式则是形式的规范。中国的诗歌,有古风、骚体、乐府、绝句、五律、七律、辞、赋、小令等。书法有大篆、小篆、行书、草书、楷书,楷书又有柳体、颜体、欧体等等,于是形成了博大精深、绚丽多彩的中国诗辞书法艺术。当前戏曲现代戏的演出样式,除了剧种的区别之外,由表演美学的层面而言,或者在戏曲美学的舞台呈现而言,我以为可大体归纳为古体、变体、新体三类体式。
古体。昆曲与京剧这两个全国性的大剧种经数百年,历代艺术家的传承与发展,形成一套完整的表演程式,最充分地体现了中国戏曲写意、虚拟、规范和有声必歌,无动不舞的美学理念,成为戏曲大家族中的典范。在近百年的现代戏实验中,京昆艺术家们大都十分谨慎,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创作理念,就是在遵循京、昆传统美学规范的前提下,努力寻求表现现代生活的艺术形式,这就产生了很大的矛盾与困难。因为在农耕时代的封建社会中成熟了的京、昆艺术,那一套规范完整的程式,无法套用来表现今天自由活泼,形形色色的现实生活,这就需要创造。既要遵循传统,又要适应现实生活的行为方式、社会动态、价值趋向、审美需求,尽管话剧的艺术理念,给了京昆艺术家以新鲜有益的启示,但他们不愿和不满足于“话剧加唱”,他们坚守戏曲的美学原则,故而难度巨大,进展缓慢。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优秀剧目,是京剧现代戏的里程碑,继后的《骆驼祥子》《华子良》亦有新的创造,但仍有许多障碍并未克服,如题材的相对狭窄、样式的比较单调,舞台表现的如武打套路,表现现实生活的举手投足,行体动作,舞蹈等的规范,韵律、音乐节奏等艺术处理,尤其是整体舞台体现的空灵、写意、虚拟、变形等都还没有到达戏曲美学的应有高度,还没有寻找到合度的艺术形式。京昆艺术家们正锲而不舍地努力着、实验着、创造着。
变体。当前在全国具有较大影响、艺术活力旺盛的地方戏曲剧种,如评剧、豫剧、越剧、吕剧等,它们的成长期正际于辛亥革命前后,新文化运动发动期,在它们的青春期接受了现代社会的新文化,尤其受到新引进的话剧艺术的重大影响,正如越剧艺术的奠基人、前辈艺术家袁雪芬所说:越剧有两个奶娘,一是昆曲,一是话剧。因此,这些剧种现代戏的表演方法,一开始就是沿着“话剧加唱”的路径前进着,这非常便当表现当代生活,出现一批这类艺术样式并受到观众喜爱的优秀作品,而且因为它们适应了当代社会政治、文化、时代的需求,而得到广泛的传播。如评剧的《刘巧儿》、豫剧的《朝阳沟》、吕剧的《李二嫂改嫁》、越剧的《祥林嫂》等。这类地方戏曲剧种的艺术家,经过数十年的艺术实践,逐渐不满足于这种“话剧加唱”的初级形态,努力向戏曲美学的传统回归,新时期以来,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如评剧《高山下的花环》《我那呼兰河》、豫剧《香魂女》、楚剧《大别山人》、秦腔《花儿声声》《西京故事》等。戏曲与话剧表演体系的最根本区别在于一是写意,一是写实,写实是模仿,写意是表征、指代、变形,其核心是对于体验与表现的不同。话剧的体验是演员化于角色之中,由角色同生活一样自然地、适度地将人物的情感、行动呈现在舞台上。戏曲是将演员对角色的体验(情感、形体)化为一种形式,一种相对固定的动作(程式)呈现在舞台上,或者说,戏曲是通过由技术手段创造的一种外在动作(程式)来体验,它的体验要通过技术(动作)为中介。戏曲要求演员既要表现角色(情态)也要表现演员(技艺),是一种双重的舞台形象。这是话剧与戏曲表演的最大区别,也是戏曲现代戏的最大难题。可喜的是,当前,戏曲现代戏的艺术家们大都在遵循着戏曲的美学原则,努力地寻求着、创造着,逐渐超越着“话剧加唱”的初始形态。
新体。秧歌剧、花灯戏、采茶戏、彩调戏等近代戏曲由地方歌舞小戏发展起来的新兴剧种,不论是古装戏还是现实生活戏一直沿用着载歌载舞的艺术样式,所表现的题材内容也由三小(小生、小旦、小丑)的男欢女爱逐步扩展开来,如江西采茶戏《山歌情》《八子参军》,表现大革命时期江西人民的斗争生活和牺牲精神,其所蕴涵的社会内容和情感世界就丰富得多了。又如说唱剧《解放》,运用现代的曲艺、舞蹈、民歌综合而成一种不同于传统的舞台样式,表现近代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和生存状态。又如新近引入的西方音乐剧,它们是由现代欧美的音乐、舞蹈综合而成一种不同于传统的歌剧、舞剧的艺术样式,表现的既有当代生活,也有历史故事和神话、寓言传说。中国戏曲在形成的初期也是由当时的说唱、音乐、歌舞、杂技综合而成的,表现的是大致相同社会形态的现实生活。形成较晚的川剧、粤剧、琼剧、桂剧、婺剧等都是多声腔剧种,它们最初是由昆曲、乱弹及民间曲调综合而成。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坚信,遵循中国戏曲的美学原则,由现代生活中的音乐、舞蹈、说唱以及吸纳外来的文化元素,进行新的综合,形成一种表现现代生活的新样式,即戏曲的新体式。这种新体式是戏曲古典型蜕变为现代型的强大内驱力,代表着中国戏曲光辉绚丽的未来。
(编辑: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