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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同学管谟业

时间:2012年12月17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朱向前

  继《红高粱》之后到90年代后期大约十年间,莫言开始进入长篇并剑走偏锋,在追随西方化的道路上过犹不及。主要作品有中篇《欢乐》《红蝗》,长篇《食草家族》《十三步》《酒国》《天堂蒜苔之歌》等。特点是有点刻意追求形式的现代与西化,加之感觉的泛滥和语言的膨胀,以及想象的重复,造成了作品阅读中一定的紊乱感和晦涩感,作品开始疏离读者,也遭到了批评界的严肃批评。

  从世纪之交的《檀香刑》开始,莫言又回归了传统。那个很熟悉、很亲切的莫言又回来了,回到了本土、回到民族、回到了民间、回到了说唱艺术,包括《四十一炮》《生死疲劳》《蛙》等都属于这个阶段。

  莫言把我涮了

  那是1984年秋天,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首届招生,从全军各军兵种、各大军区共招收了35个学员。我当时从福州军区的矮子里面拔将军,捡了一个“大漏”,稀里糊涂就考进来了。结果一报名,方知与当时的大偶像李存葆等一干当红作家成了同学甚至“同居”(宿舍),庆幸之余又不免自卑气短。开学第二日中午去食堂的路上与莫言偶遇,便不免相互打探。我问他姓甚名谁、来自什么单位、写过什么作品,他腼腆一笑,说我叫管谟业,也没写过啥,总参没人,让我顶替来了。当时一听,我心中不免略感安慰,觉得我虽然差,竟然还有比我更差的。遂心生“同病相怜”之感,对他投以怜悯之目光。殊不料,第三天我就发现上当了。在第一次全系会议上,系主任徐怀中先生向大家简略介绍了开办文学系的背景、动机和设想之后,就谈到了生源之雄厚,一一举例说明,其中尤为满意的一例竟是管谟业,笔名莫言!说他的报考作品短篇小说《民间音乐》为著名前辈孙犁先生赏识,认为有点“艺术至上的味道”,其中的主人公“小瞎子”写得“空灵飘渺”。结论说,如果当年的全国短篇小说评奖遇到了它,我一定要投他一票!此语一出,全场皆惊,都不免用目光来追逐莫言,只有我惭愧地低下了头,心想,什么“同病相怜”,那纯属美丽误会,其实他没“病”,是我有“病”。这小子挖了个坑,把我装进去了!

  从此,同学们都对管谟业刮目相看,但管谟业坚持沉默是金的信条,一般场合极少开口,真正开始像他的笔名一样,只写而“莫言”了。而一旦开言,就不得了。

  开学不久,徐怀中主任主持一位著名同学的著名作品的讨论会,不期然莫言跳出来放了一炮,对其作品语言大加挞伐,不留情面,语辞犀利得连徐主任都大感意外,不得不宣布中途休会。同学们说,莫言莫言,不言则已,一言惊人。也因此,莫言给自己施加以巨大的压力:你说如此公认的作品都如此不堪,那你写一个好的给我看看。莫言真把自己逼到了绝境。那时文学系的写作浪潮是一浪高过一浪,每个屋子4个人,一到晚上都点灯熬油地干。翌日早餐时就等于是作品发布会,说谁谁谁昨晚又写了一个短篇,谁谁谁又写完了一个中篇,然后又是《收获》《昆仑》哪里哪里要发头条!直听得我辈心惊肉跳。此间,莫言不动声色,每晚悄悄溜进阶梯教室里埋头笔耕。待到年终,终于“爆料”:莫言写出一个中篇小说,徐主任如获至宝,亲自将题目《金色的红萝卜》改为《透明的红萝卜》,并推荐给文坛泰斗、《中国作家》主编冯牧先生了!随后就是这棵小小的“红萝卜”轻轻地撼动了中国文坛!

  我为莫言改了行

  今天回过头来看,坦白地说,当时我们只觉得《透明的红萝卜》好,清新,灵异,空濛,飘渺,诗意,但要从理论上说个一二三也都晕菜。当时也就是《中国作家》为此召开了座谈会,会后发了个纪要而已。待到1985年秋,我从老家度完暑假返校一看,出大事啦!因为我一下子读到了莫言集束手榴弹般抛出的短篇《白狗秋千架》《枯河》《大风》,中篇《球状闪电》《金发婴儿》等一批作品,彻底把我征服了。我当即作出两个判断:1.这是新中国以来写农村题材最好的小说;2.我遇到了在创作之路上永远不可能逾越的高峰!第一个判断我兴高采烈地到处宣讲,与同学们分享。结果却遭到普遍的质疑,甚至抵制。大意是,莫言写得有这么好吗?这么年纪轻轻就超越了柳青、周立波、浩然?你朱向前算老几,你凭什么敢如此放言?这下子,无疑等于我也给自己施了个压,逼上了绝境。怎么办?说不清、辩不明,那就写,写出个甲乙丙丁、子丑寅卯!而且,这又正好暗合了我心底里的第二个判断,既然认定碰到了不可逾越的高峰,咱不越了不行吗,咱改行。咱不搞创作了,咱改写评论,咱不攀越高峰,咱赞美高峰!一下子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1985年金秋的有一天,我到隔壁莫言宿舍,对着正埋头写作的莫言一拍肩膀,他转头问我,干嘛?我说:你能否将你目前发表的所有作品借我一套?莫言再问,你要干嘛?我说,我要研究你!

  今天,为作此文,我查阅了一下,我关于莫言的第一篇创作论《天马行空——莫言小说艺术评点》,15000余字,写于1985年10月10日—25日,刊发于1986年第二期《小说评论》。应该说,这是我主动迈出的文学评论的第一步,也是当时中国文坛上关于莫言小说最早的比较全面、系统的作品论之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深知近水楼台先得月、身在福中要惜福的道理。密切跟踪阅读、研究莫言新作,仅在1986年前后就陆续发出了《红高粱:穿越历史的悠长召唤——兼谈历史战争题材创作中的当代意识》(《解放军报》1986年7月23日);《在传统堤岸与现代潮流之间构筑自己的世界——莫言小说“写意”散论》(《当代作家评论》1986年第四期);《莫言莫可言》(1987年《昆仑》第一期);《马、猫头鹰、牛犊——为“莫言游戏”作注》(《作家生活报》1987年1月25日)以及《莫言:“五老峰”上种“高粱”》(1988年1月《长河》创刊号)等长长短短一批文章,共约5万字,基本上都成为刊发 报刊最早的莫言评论。其间,影响较大的是为《人民日报》写的《深情于他那方小小的“邮票”——莫言小说漫谈》,载于1986年12月8日,通栏标题,占了大半个版。据说,当时《人民日报》为此文颇慎重,因为莫言的与众不同或者离经叛道,作为党报的《人民日报》一直未发文章表态,但此时电影《红高粱》已捧得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金熊大奖,莫言的影响也一下子溢出了文学界乃至国界,《人民日报》实在难以继续沉默了。为此拉了一张有十几个评论家名字的名单来甄选,最终选中了我。所以,我得以在1986年短短的一年中摇身一变成为青年批评家,确实是因为搭上了莫言的快车道。


(编辑:路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