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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文明的“由来”与“未来”——第四届韩中日汉字文化国际论坛记略

时间:2012年09月14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许柏林

  我的论文《寻找文明的归路——汉字蕴涵的文明形态对人类现代文明的启示》,入选韩国为庆祝韩中建交20周年举办的“韩中日汉字文化国际论坛”。这是一个由中日韩三国轮流举办、有多个国家学者参加的汉字文化国际会议。今年会议的主题是“汉字文化圈古代汉字文献资料之数字典藏建设和共享以及东西方之汉字文化新谈”。出席会议的除了中日韩三国的学者外还有法国、挪威、德国、美国、越南等国的学者。

  韩国,美丽的济州岛,海清,天蓝,草绿,地净,海悬孤岛,世外桃源。头一晚,我躺在海边一个小宾馆的榻榻米上,透过宽大明亮的落地窗,仰望群星闪烁的海空,耳边只有蟋蟀“吱吱”、“    ”的幽唱。这一刻,我想到了德国的康德,只想到了康德。他常年独居僻远,仰望星空,思索内心道德问题。他告诉我们:“有两种伟大的事物,我们越是经常越是执著地思考它们,我们心中就越是充满永远新鲜、有增无已的赞叹和敬畏——我们头上的灿烂星空,我们心中的道德法则。”我是带着“寻找文明的归路”的“作业”来求学的。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心中,也只有星空和道德。康德一生睡在硬板床上,即便睡着了也能被硌得翻转身体以求健康。此时的我躺在硬硬的榻榻米上,也被硌得翻来覆去。

  开幕大会由韩国海洋大学的汉语专家金泰万教授主持,韩国庆星大学汉字研究所所长河永三先生宣布会议开幕,韩国庆星大学校长宋守健热情洋溢地致辞,韩国济州大学校长许香珍女士致欢迎辞,中国华东师范大学中国文字研究与应用中心主任臧克和先生优雅从容地致辞,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殷商文化学会会长王义信先生、日本京都大学阿辻哲次教授、法国国家科学研究院东亚语言研究所蒲芳莎教授、挪威奥斯陆大学何莫邪教授、美国芝加哥大学东亚研究所夏含夷教授、德国波恩大学史克礼教授、韩国延世大学李圭甲教授、台湾东海大学朱岐祥教授等等专家学者作了专题发言。他们的发言,有着很高的汉字专业功底和学术品质,从不同的学术观点和各国、各地区的文化传统出发,阐述对古汉字学及汉字文化的种种新的学术观点。

  会议组织了分组专题发言。我在第二小组的“东西方汉字文化新谈”专题中作了发言,概要阐述了我学习和研究汉字与文化、文明之关系的体会。我从“文字现象——文化品相——文明脉象”的逻辑与关系,阐述了汉字的文明基础。与西方的“定居的、城镇的和有文字的”文明观不同,我着重强调了汉字蕴涵的“天人合一的、生命本质的、生活本色的和思维本体的”东方文明观。我例数《现代汉语词典》(2012年6月第6版),排在前6位的字(及偏旁)依次为“水”(含三点水和两点水的字,556字),“草”(含草字头的字,460字),“口”(含口字旁的字,425字),“木”(含木字旁的字,423字),“手”(含提手旁的字,348字),“人”(含单人旁的字,346字),来说明古往今来汉字文明蕴涵的基本脉络。如果将“木”与“人”不计的话,“水”与“草”(木与草性质相同)是地球的两大特征,“口”与“手”是人类的两大特征。“水、草、口、手”就是“天人合一”的具体化。这四个系列的字近1800个,在日常生活中有近三分之一不常用,有1200个字还活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按生活常用字2000个计算,它们占有半数以上。这里就埋藏着我们文明的根脉。照我看来,人类文明可以区分为三个形态:“原生文明”、“次生文明”和“衍生文明”(会议过程中,山东师范大学教授、学报主编李宗刚问我,“衍生文明”之后呢?我以为“衍生文明”之后,人类将进入“虚拟文明”阶段。这个阶段人类面临着文明的巨大挑战,因为“虚拟文明”极易诱发人类的“虚妄”)。原生文明的核心是人类与自然界的“本质”属性;次生文明是人类“知识”与“智慧”在“工具性”方面的发展与发达;衍生文明主要是由次生文明的延伸衍化而来。原生文明产生“哲学”(本体论和方法论);次生文明产生“科学”(知识论和工具论);衍生文明产生“博弈”(竞争与博弈论)。我们先人创造的汉字蕴涵着“原生文明”的“哲学”基础。这是需要我们认真辨析和学习的。掌握了汉字的文明基础,有助于我们在今天的文化乱象中寻找文明的归路。

  我们的汉字文明体现“天人合一”、主客观相互融合,如“水、草、口、手”;我们的汉字文明体现以人为本、确立生命本质,如“价值”二字都是“人字旁”;“侻”(tui,美好,相宜)字表明我们的先人将人的本质定性在“美好、相宜”上,而不是西方基督教的“原罪”上(儒、仙、佛、侠,都是对应了人的本质的某些方面);我们的汉字文明注重确立“价值观”、“功利观”、“是非观”,如由“羊”组成的字——善、美、義、祥、群、佯、庠(商周时期的教育场所)等构成了“价值观”系列;由“牛”组成的字——物、件、牺、牲(祭祀供品)、牢、靠、特等构成“功利观”系列;由“马”组成的字——骗、騃(ai,愚钝)、罵、傌(骂的本字,战国时期的一种酷刑)、驚等具有“是非观”的含义;汉字文明注重思维的方向和思维的本体,如“尚”就是由“八”(判别、判断)和“向”组成,判别方向为“尚”,为时尚,为崇尚;汉字文明注重智慧的运用,如对“力”的认识与把握,不仅认识它的本义,还提示我们“劦,同力也。从三力”,“恊,同心之和”,“勰,同思之和”,“协,众之同和也”等等;汉字文明还注重对人生境界和生活境遇的把握,注重“知”与“行”的协调等。

  我特别强调,汉字是我们文明的活化石,从“考古学”的观点来看,汉字具有“文字生物学”的价值。我们的祖先在创造汉字时,不管是用于“纪事”,还是表达一种“体验”,抑或是一种“祷告”或“总结”,都是他们生命本质和生活本色的凝结与书写。造字的过程就是生命壮大的过程,就是精神成长的过程。汉字文明,博大精深,其直观的表意和深远的涵义,仍有待我们进行梳理与阐发。而发现和阐述汉字文明的轨迹与逻辑,是我们人类文明从“由来”走向“未来”的一条重要途径。

  我汇报完自己的论文要点以后,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一种精神释放的感觉让我痛快淋漓。

  国外专家学者们对汉字的热爱与研究,令我敬佩,也使我油然产生了自豪感。他们系统掌握汉字发展的浩繁文献,精准把握古汉字研究的学术基础和学术前沿,不仅运用中国的研究方法、范畴、体例,而且具有西方的哲学观念和语言文字的研究方法与发现。法国的蒲芳莎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讲述“许慎字形分析的一些特点”。她强调:“许慎在《说文》中所作的,其实是对字形的‘原始动机’进行分析与解释。”挪威的何莫邪夹着洋调的汉语,幽默而自信地指出,许慎是否主张“六书”?许慎在《说文》的序言中讲,“六书”是周代教8岁以前小孩子学字的方法。而许慎并不具体采用“六书”来注解《说文》。台湾东海大学的朱岐祥先生专讲“由册字探讨殷商由祭而献的习俗”,丝丝入扣,令人叹服。几篇研究甲骨文、卜辞、古文献的文章极富专业品质和学术功力。日本、韩国学者分别论述了汉字对日本与韩国文化和社会发展的影响,以及日本、韩国对汉字文化的继承与发展所做的努力。日本的海村佳惟提交会议的论文《日本明治翻译词语对中韩词语近代化的影响及字形变化研究》,别开生面,引人关注。她列举了383个包括了政治、政策、经济、文化、社会、法律、科学、医药等方面的词语,诸如公民、宪法、政治、政策、哲学、科学、文化、社会等等,首先由日本的思想家、文化学者翻译成日文汉字,推动日本文化和社会思想的进步,且实现了词语的创新与文字的简化,之后传入了中国和韩国,对中国社会和韩国社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沉浸在济州岛迷人的景色和各国学者研究汉字的学术氛围中,与会者都有着轻松而愉悦的心情和相亲相敬的情感,互相享受着彼此的研究成果,激发着创造的热情。中国传媒大学的郝茂教授与我同卧一张榻榻米,使我有更多的机会听他给我介绍中国文字学的学术机构、流派、观点、学术权威、代表人物、学术著述、国际分布等等。会议结束了,大家要分别了。台风“布拉万”横扫过来,天翻海卷,风雨无涯。我们各路归客又都留了下来。主人邀我们到“柱状节篱”的济州岛岩石公园览胜。站在海岸边,手扶围栏,但见台风挟来万里海波,风潮互卷,拍击柱状黑色岩壁,浪花冲天,再现了“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丽景象。风雨过大,我们躲进了济州岛艺术馆,欣赏了韩国艺术家们的现代艺术展。他们将达·芬奇的《蒙娜丽莎》、雷诺阿的《吹笛的少年》等世界名作复制下来,并沿着原作的人物动作的方向与力道将人物画出“框”外,或现实演奏起来,达到与参观者互动的艺术效果。“经典原作的‘方向性’与‘空间延长’,对我们研究和应用汉字很有启发。我们也应当让古汉字向着今天、向着人们的心灵做意义上的和空间上的延长,与我们的现实生活和心灵空间衔接起来、融合起来。”我以这些话向臧克和先生请教。臧先生立即说道:“你讲得很对,我很赞同!我们的古文字研究或教学不能总是自己画圆,从文字出发,探源、探形、探音、探义,最后又回到文字本身。许先生的文章我拜读了,很受启发。你将汉字作为文化、文明的一个源头、依据或归宿来研究,不仅抓住了汉字的关键,而且生发开去,既给了文化与文明以支撑,又阐述了汉字的本体与意义。这种方法是值得肯定的。”我赶忙说:“臧老师真是过奖了。我在初步的学习和研究中真是没有在文字学方法论上的丝毫自觉,只是努力将汉字的本义或者正如蒲芳莎所说的汉字的‘原始动机’与当今人们的品性做个比照,看看人类文明是不是走得太偏了。”臧先生随后说,你的论文确实没有文字学方法论的范畴和概念,但是你已经自觉地运用这种方法而且运用得很不错。如果你肯用1到3年的时间再做一做文字学研究与应用的方法论的文章,不仅对我们很有助益,而且你再做文化和文明的文章也会更加驾轻就熟、举重若轻,同时一定会增加文字学方面的学术品质与专业素养。”

  听了臧克和先生的教诲,我如同上了一次文字学的专业课,领到了“作业”,明确了学习和研究的方向与方法。我多么感谢台风“布拉万”啊!它让我有机会向臧克和先生请教。我内心充满了喜悦,有一种“留学”归来的感觉。当时,我还是诚惶诚恐地说:“我可是半路出家呀!”臧克和先生说:“古往今来,成就大家的大多是半路出家的!”

  真可谓:婚姻上有“城里城外”;学术上有“圈里圈外”。


(编辑:单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