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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新马太”今昔

时间:2012年03月28日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童庆炳

图为老舍先生 

  如果你坐上北京的出租汽车,然后对司机师傅说:劳驾,我要到北京师范大学。如果这是位老司机,他就会笑着对你说:你要到“新马太”啊!假如你是一位在北京住了几十年的像我这样的老住户,特别是在北太平庄一带的老住户,就会笑答:您说对了。原来北京也有一个“新马太”,只是不是指无论冬夏都热烘烘的绿草长青的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是指北京北二环豁口内外的新街口、马甸和北太平庄三地。在这三个地点之间,北京师范大学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肯定是“新马太”之间最大的单位,现在是不是,就难说了。

  北师大最后坐落在“新马太”核心地带,成为最靠近北京城墙的一所大学,这里是有故事的,这故事是据我的老师说的。1951年到1953年,北京的高等院校有过一次合并。燕京大学一分为二,工科并入清华,文科并入北大。北大占据了燕京大学校园。辅仁大学是一所教会大学,大部分学科并入北师大,取消辅仁大学。这样,北师大就有两个小校园,一个是和平门外老北京师范大学校园(南校),一个就是北京东城定阜大街的辅仁大学的老校园(北校)。这两个校园都太小。当时,我们的老校长历史学家陈垣先生与有历史癖好的毛泽东主席的关系极好,这两人在一起,话就特别多。有一次他们又见面,陈校长就给毛泽东提出了北师大校园太小的问题,希望中央政府能给北京师范大学一个大的校园。毛泽东满口答应,说,这事好办,我就交给周总理办吧,你等着消息。

  那时的北京,只有不到一百万人口。北京市民差不多都住在城墙里的四合院里面。据说,那旧的北京饭店就是最高的楼了。城墙外大部分都是农村,除了两处坟地外,农田一片连一片。像现在的“新马太”,除新街口有几家商店比较繁华外,马甸、北太平庄都还是名副其实的甸子和庄子,还是农民的天地。太平湖是豁口外一个很大的湖,波光粼粼,远远望去,真是一处美景。农民的带炕的屋子,错落有致,尽显北方风味。夏天麦子金黄一片,那景色也十分诱人。我是1955年来到北京师范大学读书的。当我看见北方的农民穿着鞋袜在地里劳作的时候,感到十分惊异,觉得北方的农民太享福了。要是在南方,那里尽是水田,农民头顶烈日,腿脚泡在田水里,或插秧,或耘田,或收割,那里会有北方农民如此轻松呢!

  毛泽东交给周总理办的事情很快办好。周总理把陈校长找去,说:新街口外有一大片地,那里有两个坟地,一个叫索家坟,一个叫铁狮子坟,这两个坟地以及周边,就划给你们北师大作校园了。南起护城河,北到北太平庄南,东到铁狮子坟那条大道,西至元大都城墙。您觉得怎样啊?陈校长一听,觉得这块地太大了,足可以建起一座大校园。你想啊,这块地差不多包括了“新马太”的大部分,那面积绝对比北大、清华还要大。但是,我们的校长陈垣先生毕竟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不是工于计算的经济学家,总理说了之后,只知道高兴,而没有起码的土地意识,没有提出让总理办公室办一个地产证,并在地产证上,划清东南西方的界线,或更进一步,把这块地用铁丝网圈起来,以兹证明。

  自此以后,“新马太”出现了北师大身影(新校)。我们于1954年前就先在铁狮子坟建起了两座教室楼,三座教师宿舍楼,多座学生宿舍楼。1955年9月我入学的时候,我们那个年级,即1955级全校学生,进行了入学劳动。入学劳动的内容就是挖坟地,挖铁狮子坟。现在北师大的操场就是铁狮子坟的中心,我们把一座又一座坟地填平,把一个又一个坑填满。现在那平整整的操场就是我们当年修的,那假山和假山上的树是我们种的,操场四周那高高的白杨树也是我们亲手种的。我们准备挖一个叫做“绿园”的湖,挖了一半,发现没有水源,只好作罢。如果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你要是走出新街口豁口,远远就可以看到我们八层高的主楼,那是当时新街口外唯一的地标式建筑了。

  “新马太”的美,在我的印象中,有四大处。第一处就是护城河和太平湖了。豁口外的护城河水十分洁净,它蜿蜒向东又向西;一堤之隔的太平湖的湖面很大,夏天清爽宜人,游人可以在这里纳凉;冬天结冰,可以在冰上滑冰。湖中心有一座弯弯的长长的窄窄的由南到北的小桥。走在桥上,有点颤颤巍巍,但桥很结实,它像一弯月亮从水面拱起,实在是美极了。夏天的时候,我们常常在吃过晚饭后,从北师大东门出发,三三两两来到护城河和太平湖之间的一个简陋的小茶馆,茶水不过一分钱,我们坐在那条凳上,悠闲地谈天说地,既可望着护城河水默默地流淌,又可掉过头来欣赏太平湖的碧波所掀起细浪的跳跃。第二处就是元大都城墙。那城墙很大,城墙边上有很多松树,风一吹,松涛响起,令人觉得自己身处深山老林之感。记得我当助教时,常去松林里采蘑菇。蘑菇多是松蘑,很新鲜,味道真好。第三处,是马甸的公园,马甸是一个小村子,住着回民,记得我们在大学一年级搞扫盲运动,每当夜晚来临,我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手握小小的手电棒,踩着窄窄的田埂,来到这个美丽的村庄,我们小心地敲开一家又一家的门,把知识送给他们……马甸村子里有一个树木葱茏的公园,且家家养鸽,白色的和平鸽这里一群那里一群地飞起来,吸引人们的目光。第四处,就是现在的杏坛路和北师大西路西面的白桦树林,现在邮电大学所占的那块地方。这个地方原本是北师大一块清幽之处,因为那里有北京少见的一片很大的白桦林。笔直的白桦林里静悄悄伸向蓝天。白桦树干的花纹斑白如人工制作的图案,十分美丽。每当秋日,踩着落在地上的白桦林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那感觉真的很美好。更美好的是,这片白桦林是我们难忘的谈恋爱的地方。每逢星期天傍晚,青年男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这里轻轻地哼歌或窃窃私语,这是每时每刻都在生长着幸福的地方……

  但这一切都只能当作昔日的美好的时光加以回忆了。

  “新马太”的“乱象”是从1958年开始的。1958年搞“三面红旗”运动,多快好省的总路线,人民公社,大炼钢铁,十年超英,二十年赶美,不但在全国展开,也在北京的“新马太”展开。那时的口号之一就是“白手起来,大办工厂”。于是不知从哪里钻出那么多的人,这里办一个工厂,那里办一个炼铁炉,这里办一个小学,那里办一个商店,没有规划,没有管理,只要有空地,能占就占,能抢就抢。因为占地根本不要花钱或花很少的钱。这种状况一直延伸到“文革”。因为就我所知,“文革”期间,我们学校的军宣队还那样大方地把北师大已经用围墙圈起来的一块土地送人……北师大失去了老校长陈垣先生那座大校园,也辜负了毛泽东、周恩来一片好意。

  如今,令我们经常回忆起的太平湖已经变成一座地下地铁车辆修理厂,太平湖的景观完全消失。值得一提的就是,“文革”发生后不久,著名作家老舍挨红卫兵的斗争,在无法活下去的时候,就选择了太平湖,他从桥上跳下去……北师大西边的白桦林完全消失,取代它的是邮电大学和北师大西面几座设计拙劣的学生公寓或办公楼……元大都古城墙虽仍然在那里,但被每天被车水马龙的喧嚣声包围着,它那幽静的气氛丧失殆尽……至于马甸这个朴素的回民小村,也被香港商人所盖的住宅楼或写字楼所取代,被我们扫过盲的村民到哪里去了呢?他们的家园已面目全非。

  现在,我仍然住在“新马太”的中心的北京师范大学院内,可此“新马太”已非彼“新马太”了。再也没有波光闪烁的太平湖,再也没有美丽的如诗一般的白桦林,再也没有充满白色鸽子的素朴的村子马甸。这已是北京二环和三环之间。这里有的是喧闹的市声,有的是突如其来的急救车的尖叫的声音,有的是没有经过设计的杂乱不堪的毫无章法的建筑。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们最早盖的结实的数学楼和物理楼还在,我们栽种的杨树已经成为参天古木,我们校医院北面的樱花,在春天来到的时候,会如约开放,那十余棵中国樱花和日本樱花开放的时候,蜜蜂围着鲜艳的花唱着,我们作为赏花人也把“新马太”的脏乱差暂时忘却了。


(编辑: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