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异乡人”:绘画创作中的农民工
忻东旺的《诚城》(油画 1995年)充满期待,道出农民工的共同心声是“诚心诚意做城里人”,王宏剑的《阳光三叠》(油画 1999年)是画面中的一抹灿烂朝阳,喻示着农民工的内心愿景,抑或不可知的未来。李传真的《民工图》(中国画 2005年),将在街道边觅活的不同行当的民工,塑造成厚重、坚实、乐观的群像。徐唯辛笔下的形象已栖身《工棚》(油画 2004年),画中十多个满身泥浆、涂料的农民工,正在破陋的工棚简单进食,情状纯朴中夹杂艰辛,情调苦涩中不乏温暖。这些作品,虽然画法各异,视角不同,但都真实表达了农民工的希望、坚韧、辛劳、疲惫,让人心生悲凉,同时感动于他们的顽强。
艺术家向来敏感于周遭的现实。“农民工”或者有的地方叫“新××城市人”,不管称呼如何改变,他们的性质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他们劳作在城市,却被称为“城市异乡人”。他们兼有“农民”和“工人”的双重角色,却不享有任何特权,只能游离于城市与乡村,在社会底层挣扎奋斗,在现代化转型中辛苦辗转。他们以数以万计的庞大人群,构成一个异峰突起的景观,惊现于我们的视觉。他们人数虽众,势力却弱,其令人唏嘘的卑微境遇,刺痛我们的神经,触动我们悲悯的情怀。当他们涌现于上个世纪90年代时,其身影便已被艺术家深沉注目,进而变身为画面的主角,转化为特定类型的艺术形象,并获得正名,定格在一种被称为“农民工”的绘画题材。当农民工带着憧憬走向城市时,画家也开始从各个角度走向他们,力图描摹这个新兴群体的生存状态。如前所述,一时间,不少表现农民工的佳作纷纷登场。
毫无疑问,农民工是城市化浪潮中的主体,理应成为艺术家画笔下的主角。但是,他们的形象表皮下的灵魂,却未必都被艺术家抓到并且真情描绘给大众。农民工就在我们身边,他们如此鲜活,已激起更多画家的表现兴趣。放眼望去,农民工形象常现身各种大展,直追长盛不衰的都市、农村和少数民族题材,俨然成为新的表现热门。更为可喜的是,不少表现农民工的画作在展览中频频获奖,如王宏剑的《阳光三叠》曾在第九届全国美展拔得头筹,摘取金奖。徐唯辛的民工系列也赢得好评如潮。主流美术界对农民工题材的认可,极大鼓舞了后进者,应视为极好的创作引导效应。所以,表面看来,农民工题材有看涨之势,但冷静观之,其中不少是跟风而已,有待真情投入,部分作者受成功画家的激励,聚焦农民工,本无可厚非。但是,不排除一些别有用心的作者,只是将农民工题材当成敲门砖,作为跻身重大展览的筹码,刻意迎合展览评委的喜好,并非真诚的表达农民工的生命价值和尊严,他们的创作心态淡漠了人文关怀,社会责任感更无从说起,其急功近利倒是可见一斑。这种虚情假意的创作倾向当引起美术界的警惕,创作者也不应该这样辜负时代和我们同行的同胞。
那么农民工题材该如何表现呢?画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写实方法,成功的范例莫不如此。写实是油画的强项,所以,表现农民工以写实油画居多。但这绝不意味其他画种便丧失了表现优势。如李传真的《工棚》《民工》颇见新意,画家并不沿用传统工笔画的层层渲染,而是大胆引入写意泼墨去表现细节,线条通过多次积墨、积色,在与面融合后,获得相当的力度与厚度,工笔写实使画家建立了鲜明的个人视觉图式。不过,写实只是表现方法中的一种,该怎样突围目前略显雷同的方法?当初,由城市化与科技快速发展引发的惊愕,催生了西方林林总总的现代艺术,今天的农民工,同样陷入文明冲突中的夹缝,现实的压迫,精神的异化,对城市生活的向往和期待,真切地发生在他们身上,如何用新的手法传达种种体验,一方面需要画家更大胆的尝试,另一方面,对于合乎情理的新探索,评委们是否可以持更包容的态度,给予其准入的机会?这样,或许会改观目前本题材相对单一的创作样式。
对农民工题材的进一步开拓,不仅在表现技法层面,深入其精神层面才是更重要的方向。随着农民工正成为一种新的、重要的人物题材类型。不同的农民工形象出现在画面里,他们干着各种杂活、苦活、累活,这些确实符合他们的劳作状态,但是,仅仅罗列这些,除了使观众视觉疲惫,进而审美疲劳,还会遗留什么?显然,我们对农民工的观照,更多停留在了种种外在的际遇,似乎还没有真正走进其内心。他们如何适应全新的生活环境?如何面对城市人的歧视?如何伤感于无尽的漂泊?如何惶惑于身份的尴尬?我们是否倾听到了他们的精神之痛:紧张与不安、痛苦和忧伤、躁动与焦虑、愿望和要求等等。现有的一些农民工题材在这方面也有比较成功的尝试,如画家忻东旺常常在画中压缩人物比例,并微微变形,暗喻了农民工在种种挤压中变形、挣扎的命运。画家准确把握到瞬间的心理状态,人物表情通常充满紧张或木然感。不过这样的作品凤毛麟角,农民工内心层面的微妙、复杂与丰富,还有待画家去挖掘和表现。
农民工是我们这个时代形象的一个样本,描写他们就是记录我们这个时代精神图谱的重要一页。他们的付出远多于得到,牺牲远大于拥有。在现代化的潮汐里,民工潮是持续涌动的时代阵痛,他们在城市辛苦忙碌,却并不能收获精神的安宁,享有城市生活的福利。劳作是他们的全部,除此,他们很难表达自己,也没有什么机会表达。虽然他们生活在底层,但同样是不容忽视的时代形象样本,我们没有理由让他们沉默失声或缺席。心中有爱,笔下才有情。今天,农民工已经进入了各种艺术表现的版图,但是,如何真正走进面貌各异的异乡人,站在他们的感情立场,切身感受他们的生存状态,真诚表达他们的心理诉求,挖掘他们身上蕴含的时代精神,仍是我们艺术创作者需要认真面对和思考的问题。(作者为北京林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教授、全国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研班学员)
(编辑:孙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