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人未识 浓装艳色压群芳——记忆中的澳门
艺术交流 VOL.|寒山碧

   

澳门街景

澳门街景

澳门街景

    澳门对我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1966年深秋我从广州移居澳门,住了一年多,1968年才搬到香港。那时的澳门是西欧小城和内地小镇的有机组合,南湾西湾沿着海岸线的是两三层西欧楼房和花园别墅,鳞次栉比,一层层向西望洋山上伸延。沿海大路到马交角拐一个大弯虽然还在海边,却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象。从下环到十月初五街全是中式建筑,青灰色的瓦面和伸出路旁的骑楼,隔海跟珠海的湾仔镇遥遥相望。两边的建筑物一模一样,都是典型的中国小镇格局;西望洋山巅天主教主教堂昂首耸立,俯瞰四野,而山脚下却是香火鼎盛有数百年历史的妈阁古庙。四百年来澳门就是这样互不干涉,互相包容,你祈你的祷,我念我的经,你点你的白蜡烛,我焚我的檀木香。 

  那时候,澳门最高的建筑物是新马路上建于30年代的中央酒店和新亚酒店,楼高七八层,其余全是两三层高的中式或欧式楼房。那时候,澳门很穷,没有什么出产,也没有什么工业。有的只是手工操作的炮竹厂,祭祀用的香烛纸衣厂,以及由香港厂商分发过来的珠片手袋厂。澳门经济主要依赖每月十万八万香港游客来支撑,香港客来了,不仅赌场兴旺起来,客栈旺起来,三轮车的士和食肆也兴旺起来,连街上的行人都多起来。“一二·三”事件之后香港客不来了,澳门便像一座死城。

 澳门街景

  那时候,澳门公共巴士线路很少,巴士则更少,往往等了一个半个小时都没有一班车。其实澳门半岛很小,只有五、六平方公里,人们主要的交通工具是单车,上下班骑单车,访亲探友郊游都骑单车。从关闸经水塘角沿松山(东望洋)脚到南湾、西湾,再绕到下环河边新街,沙梨头海边街、逸园跑狗场再回到关闸,只需要一个钟头多一点。许多澳门居民晚饭后都喜欢慢慢骑单车绕澳门半岛一圈,一边踏单车一边欣赏风景。没有单车的人可以乘坐一种别处所无澳门独有又比三轮车更便宜的交通工具,那就是坐单车尾。十月初五街近工人康乐馆处,经常停着几辆等客的单车,讲好价钱便坐上车尾,车主就载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既快捷又方便。 

  那时候,尽管穷但社会却非常祥和,治安非常好,夏夜,住在小巷的人们经常开门纳凉,真的是夜不闭户。小城的特点是人口不多(全澳人口约20万),流动性不大,街头巷尾都能遇到熟悉的脸孔,有人经过大家都点头打声招呼,邻居如果有事,街坊也主动帮忙。那时,澳门居民收入很低,一般店员每月工资只有一百多元。家庭主妇领珠片回家去钉,钉日钉夜每月最多也只能挣五六十元,可是这么微薄的收入却足以维持一家四口的温饱。因为物价非常低,租一间房只需要二三十元,租一层楼也只需要五六十元。在十月初五街的咖啡店饮一杯咖啡吃一件西饼,只需要二角伍仙,而街头巷尾的咖啡档只需要一角伍仙。小城里的人似乎也不存什么发达致富的奢望,仅求安定温饱而已,所以到赌场搏杀(赌博)的都是香港人,澳门人日过其门三匝而不入。 

  若说澳门人还存有多少冒险的冲动,那便是想屈蛇(坐渔船偷渡)去香港。当年香港的人均收入是澳门的一倍到二倍,香港工厂杂工月薪都有三百多四百元。可是屈蛇也非易事,屈蛇费用不菲,要500元左右,月入百余元的人可不容易积聚。更何况屈蛇既得冒着被香港水警轮抓着遣返的危险,还要冒着被大陆炮艇抓到大陆去的危险。所以老澳门都不怎么时兴屈蛇,只有年轻人想冒险一试。那时,大陆跟澳门的交流是单向的,大陆天都有数十甚至数百合法移民和非法移民涌到澳门。由于香港政府实行入境管制,每天只允许五十人经罗湖口岸入境,而大陆却有数以十万计的归侨侨眷想赴港。能拿到合法出境证的大陆人,若想经罗湖口岸入境香港,往往得排队等一年半载。许多大陆人都担心内地政策多变,夜长梦多,所以宁愿选择进入澳门。而澳门政府又没有入境管制,大门洞开,来去自由。另一方面,澳门跟珠海接壤处,山矮河浅海湾小,很多偷渡客也选择偷渡到澳门。而政府的“难民救济总会”和联合国难民救济机构都在澳门设有办事处,偷渡客到澳门后不虞无人接应。60年代涌往澳门的大陆人数以十万计,所幸澳门并非他们选择的定居地,否则这个小小的半岛和离岛早就被挤“爆棚”了。当时这些大陆的过客大多数都不在澳门登记领取身份证,所以连澳门政府都无法统计到底有多少人路经澳门前往香港,不过据我所知许多香港名人都路经澳门赴港,包括《信报》的创办人林行止等。大陆过客在澳门逗留的时间短者三五七天,长者三两个月,他们都只稍事停留以便寻找屈蛇路数,或筹措屈蛇经费。少数留在澳门定居的人,或因亲属在澳,或因香港无人接应,才得留在澳工作。 

  那时的澳门处于低发展状态,也谈不上什么高水平的文化艺术,澳门人看的报纸是香港报纸(澳门本地报销路较少),看的杂志无论是文艺杂志、政论杂志,生活杂志都是香港出版的,澳门本地根本没有杂志;澳门人听的电台——绿村电台老板何佐芝是香港人,播音员和制作者大多数也是香港人。那时澳门连一间大专院校都没有,最高学府只是高中,著名的有培正中学、天主教的利玛窦中学、圣公会的蔡高中学、濠江中学、德明中学。澳门学子想升读大学就得去香港、台湾或中国大陆。 

  那时的澳门像是一个孤岛,没有机场,没有深水码头,只偶而有葡国的东帝文号轮船会开进澳门外港。澳门人如要远游,无论坐飞机或乘轮船都必须经过香港接驳,连澳门总督赴任离任都不例外。那时的澳门非常宁静,街上行人稀少,傍晚时分到南湾西湾海旁散步乘凉是很不错的节目。我刚到澳门的时候,漫步在南湾的榕荫下,记起郁达夫笔下的澳门。郁达夫1926年曾在澳门作短暂的逗留,他这样描述澳门:“从有一点中古的遗意,前面左右是碧油油的海湾,港市中也有一座小山,三面滨海的通衢里,建筑着许多颜色很沉郁的洋楼……处处有庭院,处处有别墅。沿港的街上有两列很大的榕树排列在那里,在榕树下的长椅上休息着的,无论中国人外国人,都带着有些舒服的态度。”想不到40年后的1966年我抵达澳门的时候,南湾的景致,古老的景峰酒店仍然跟郁达夫笔下描绘的一模一样。澳门彷佛被放进了时光囊,四十年光阴如一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和郁达夫一样,我所喜欢的正是中古小城的澳门,朴素宁静,物价低廉。70年代稍有闲暇我都喜欢到澳门小住三两天,到南湾榕树下吹吹海风,在半山腰的葡式西餐厅饮杯咖啡,去福隆新街品赏有澳门特色的粤菜,或从松山之巅遥望神州旧地和十字门穿梭的渔舟。 

  可是近十多年我很少到澳门了,前两年凼仔四季酒店和威尼斯酒店落成开幕,香港的电视大量播放他们的广告。其时内子恰有澳洲友人来港,她们决定去住两天看看,我不得不作陪。我们分开在四季和威尼斯两间酒店各订一个房间,内子的目的是要看豪华酒店房间的布置和设备,而这两间酒店内部有通道相通,往还根本无须踏出大门,堪称方便。我既不赌博,对豪华的东西又如水过鸭背,难留下深刻的印象。记忆中只觉得到处都是堆金砌玉,晶盏银灯,令人眼花撩乱。那两天的澳门游,令我觉得澳门真的变了,变得有点陌生,此刻的它不再是西欧小城,也不再是内地小镇,而是充分美国化、拉斯韦加斯化了。除旧城区之外,澳门所有的新建筑都高耸入云,富丽堂皇,比拉斯韦加斯更加拉斯韦加斯。 

  我有点茫然若失,彷佛看到一位清秀的自己熟悉的乡村姑娘,突然摇身一变,变成娇艳妖娆狂野的贵妇;彷佛一首耳熟能详的柔和优美的古老歌曲,因谱上新韵而变得陌生起来。也许我是不长进的人,说实在的我更喜欢的是从前的澳门,是从前纯朴得像村姑的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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