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邹树君的儿子。在父亲去世后的这些日子里,我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父亲虽然走了,却给我留下了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小时候,我不理解父亲,他为什么总是扔下儿子,心里装着别人?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总是他匆匆的身影,不管风里雨里,永远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一会工厂、一会儿学校、一会儿部队、一会儿乡村。那时候我还小,母亲经常上夜班,父亲晚上又要出去排练,常常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中,我很害怕,老是央求父亲带我一块去,可父亲不让,而是塞给我一把玩具枪,然后锁上门。天黑以后,院子和屋里都静悄悄的,我怕极了,所以对父亲又怨又恨。
因为一次特殊的排练经历,我开始逐渐地理解父亲,其实他教的每一首歌里,都有不寻常的意义。父亲见我懂事了许多,再出去排练就带上我了。记得那是一次寒假,他要到一个部队去排练。部队离我家很远,中间要翻过一座山,山很高,只能沿着山路步行。那天下着大雪,特别冷。快走到山顶时,我又累又冷实在走不动了,就摇着父亲的手说,爸,咱们不去了,咱们回家吧,不就是唱歌吗?咱们改天再来不行吗?父亲蹲下来把他的围巾给我围上,对我说:儿子,你说得不错,就是个唱歌,不唱歌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对一支部队来说,你知道什么最重要吗?是军心,是士气!虽然那时我年龄还小,听不懂父亲的全部意思,可是从那之后,我好像有点理解父亲了。
父亲就是这样,30多年来早出晚归,风里雨里,带着他的梦,带着他对艺术的理解和执著,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回报着社会。
父亲是在2000年4月查出的直肠癌,发现时已经扩散,听到这个消息,一向坚强的母亲背着父亲伤心地不知哭过多少次。父亲后来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平静地对我和母亲说:“人生自古谁无死,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嘛,我想得开,你们不要担心我……儿子,给我拿纸和笔来。”我以为他要写遗书,忙对他说,爸,您不要这么悲观。母亲默默地把笔递给他,父亲埋头写了起来。等父亲写完后,我和母亲急忙凑过去一看,这哪儿是什么遗书啊!身患绝症的父亲,写的竟是威海市林业局托他创作的一首植树歌!我实在忍不住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在父亲病重的日子里,我们曾做过一次长谈,父亲是个孤儿,8岁时失去了爹娘。在他的记忆中,有两个数字永远不能忘怀:一个是上中学时的人民助学金6.5元,一个是上大学时每月发的补助19.5元。正是靠着人民助学金,他才能够完成自己的学业。所以他才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孩子,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要记住,不管将来走到哪儿,不管将来成为什么人,都要知恩图报!”
父亲像一支蜡烛,终于燃烧到了尽头,躺在特护病床上,临终前的父亲眼睛一直睁着,他微张着嘴像是在问我们,市里的歌咏会怎么样了?合唱队的节目准备好了吗?那几个高考学生的专业成绩出来了吗……我流着泪伏下身对他说,爸,市里的歌咏比赛就要举行了,合唱队的节目已经排练好了,您那几个学生没给您丢脸,您放心吧爸爸!父亲好像听懂了我的话,脸色舒缓了很多,父亲就这样离开了他的合唱团,离开了他的学生和同事,离开了我和母亲,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威海。
父亲走了。我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对父亲说:您虽然还有心愿未了,但您已经知恩图报了,这方土地生养了您,您已经用一生的热情和智慧,回报了这块土地。(邹宁为邹树君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