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联网讯:韩美林说,傍晚6点在住地饭店门口集合,去他家。正是两会期间,几个朋友分别是文艺界三个组的委员。6点一到,很整齐地在饭店门口会合了。张贤亮驾着他从宁夏开来的宝马车,一旁坐着冯骥才。后座是王铁成和魏明伦。我和美林、潘虹、陈铎、陈钢、吴雁泽、郝骏坐上一辆中巴,向东郊开去。
不知谁说了句:张贤亮他们知道去哪里吗?美林有两个家,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近郊。美林只说去他家,没说去哪个家。艺术家说话如作画,只求感觉,不求准确。美林一听这话,傻愣愣地眨巴起大眼睛。郝骏拿起手机给大冯打电话,果然,他们已经背道而驰地开进闹市。张贤亮的宝马第一次在京城闪亮登场,只是宁夏车主不认路。车上就王铁成是北京人,偏偏进了车就迷醉在三十年代的上海老歌里,夜上海,夜上海,张贤亮爱往哪开就往哪开。
终于到了东郊美林的家。铁雕、木雕、钧瓷、紫砂、布艺、字画……他心脏病后体弱,一时不敢作画,那一段就写“天书”,那是他搜集的3万个古篆字,至今没有人能看懂。美林用书法写下来,供他人研究。然而一写又停不下来,大约一米见方的书法,两天半写了180幅。又见一幅大约两三米长的人体画,那种浑然天成把我们全锁定在画前。张贤亮一下坐到地上,再走不动。
张贤亮从不轻易夸奖别人。但是在美林工作室,他是被震撼了,连连说:真是不能想象,不可思议。光是钧瓷,美林就烧出7百多个品种。而美林,小娃娃似地笑着问我:好玩吗?好玩吗?
饭间魏明伦激动之下站了起来,说:我要站起来致词。明伦有个爱称“小鼹鼠”,张贤亮笑:你站起来也不高。然后王铁成故作领导状致词,大家大笑。就有人要他学一下周总理讲话,刚才还在调侃的他突然一脸肃然:这可不行!
从来铁成逗乐,真可以笑倒江湖。但是即便笑闹的时候一讲周总理,他便肃然起敬。我不由生出一份对他的敬重。
潘虹容易给人冷美人的感觉。不施脂粉而尤其地显着美的品位和美的气质。走近潘虹就感觉着她内在的温存、关爱。两会期间她一直念叨着在上海的谢晋谢导。席间她不停地站起来帮助收碗递盘的,不忍心看着美林太累。有位女工,从厨房端着刚炒好的菜,走到桌边一个一个递给每一个人。美林每每坐不住,也去端一盘盘的菜,走到每个人身后挨个儿端给大家。我们的身后,常常有一名女工和一名“男工”一起忙乎。
有时真觉得美林好像一名长工,为生于斯长于斯的这方土地,为所有这方土地哺育的人。他那去村里、山里的大篷车,已经行驶三四万公里。
再说饭后美林给我们写字“玩”。潘虹说起以前美林给她的画,她挂在家里,可是每天有半小时会晒到阳光,会不会使画受损失?美林说画最好不要被阳光照射,不过晒坏了也没什么,他自己永远在否定已经画好的画。晚间开车来的濮存昕说美林给他作画,一画完他赶紧收起,否则怕美林又拿起撕了。
美林给小濮画画的时候,大家都围坐着聊天。美林终于画完了,走来往长长的电视柜上一坐。其实,长沙发上完全还坐得下几个美林,但他是那样诚心诚意地待客,只想把一切都让给客人,他坐柜子上就行了。而且一坐下就喊:吃黄瓜!吃黄瓜!
茶几上摆着一大盆嫩嫩的小黄瓜。只是此时谁还吃得下?再说都是老朋友了,吃得下的话还会客气吗?但美林是“长工”,他刚用字画款待客人,又拿黄瓜奉献各位。在他,什么都只想捧出来端出来。黄瓜一如字画,字画也是黄瓜。
完全不心疼美林的人,有一个。那个人就是韩美林自己。
他累极而在浙江心脏病突发,做心脏搭桥手术时动脉破裂,胸腔喷血,像这种情况,一万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手术和住院的前前后后,美林从不对人说他是谁,没托任何人,小濮讲话:一般人住院都要托个熟人,美林是太不在乎他自己了。医院并不知道投奔他们医院的这个病人是谁,只是这个病人命大,万分之一地活下来了。或许,这个万里挑一,多少万里也不一定挑出这么一个人,上苍自然在冥冥中要助他一把。记得10年前刚认识他时,他自我介绍:“我是一只快活的大苍蝇。”恐怕很少有人自称大苍蝇。只有里里外外和苍蝇不沾边的人可以自诩苍蝇,当然,还因为毫不在乎自己,更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他的写祖国的一篇散文,开头有这么几句:祖国这两个字,她就让我哭让我笑,让我激动不已、狂情乱泄。让我捶胸顿足、仰天长啸,让跪就跪,让磕就磕。
太爱这方土地了,就太不在乎自己,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就只想献出敞开的自己。第5次《韩美林艺术展》的3300多件作品,决定全部捐赠给北京。正在筹备的第6次艺术展,大约3000多件展品,将全部捐赠他母亲的故乡浙江。我想起几年前有一次他说:即使有一千个理由,你不爱国就是孬种!
午夜,我们上了车要离开美林家了。美林站在车外,从车前到车后地走着,用两手交叉着挨个儿拍打一块块窗玻璃,好像一下一下击着我们的手心和我们告别,好像眼看就要拍碎窗玻璃飞身进来投入到我们大家中间。
美林是大家的。(全国政协委员陈祖芬)
来源:2004年03月12日 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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