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塑民族魂,可以豁出命——访著名雕塑家贺中令
http://www.cflac.org.cn   2005-08-19    作者:丁 洁 吴月玲 邱振刚    来源:中国文联网

 

    记得有人说过:“城雕是城市的眼睛。”在“九·一八”事变爆发地沈阳,它的标志性建筑物“残历碑”就不只是城市的眼睛了,而是这座城市的记忆,抹不掉的记忆。

    残历碑位于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前的广场上。它的外形是一本翻开的日历,日历上的时间永久定格:1931年9月18日农历辛未年七月十三,秋分。这座巨大的日历上弹痕累累,在弹痕间可以隐隐看到一个个骷髅,象征着在日本占领东北14年间,东北人民被凌辱、被压迫、被屠杀的历史。始建于1999年的残历碑既是一座雕塑也是一座建筑,内有3层展馆,是“九·一八”历史博物馆的旧馆。

    近日,记者拜访了残历碑的作者——鲁迅美术学院的贺中令教授。在位于沈阳郊外的工作室中,他正在创作哈尔滨东北烈士纪念馆的委约作品《十二烈士山》和赵尚志头像。《十二烈士山》取材于发生在哈尔滨大尖子山附近的小孤山的真实故事。负责守卫抗联秘密营地的一个连中的16人与前来围剿的日军进行了殊死战斗,一天一夜内歼灭日军200多人,连长李海峰双腿被打折,最后包括他在内的12名战士牺牲,4名战士在打光了子弹后滚下山。贺中令说,这样的事迹和八女投江以及狼牙山五壮士一样令人感动。

    至今,贺中令已创作了不少抗战题材的雕塑作品,像获得全国美展银奖的《白山魂》、《血岩》、《流亡曲》等。推动贺中令一直关注这方面题材的原因可能要从他的父亲——民间雕塑家贺君老先生说起。

    1942年德惠县的一个观音庙请他父亲画一个十八层地狱的壁画,他父亲却在一丈长的绢上画满了伪满洲国的世情百态,暗指伪满洲国是一座人间地域,庙中主持看到后说:“你也太大胆了,你敢画,我还不敢挂呢。”庙中主持没把画挂出来,反倒把画埋了。1945年日本人出面在龙安县修一座文庙,专门请贺老先生去画彩画,贺老先生一听到这消息,说啥也不愿意,连夜推着自行车带着小徒弟跑回老家了。

    贺中令除了继承父亲的爱国心外,还学到了父亲的手艺。小时候,贺中令喜欢跟着父亲学习雕塑和绘画。每次父亲做什么他也做什么,只不过小一号罢了。当贺中令做完自己手中的雕塑后,与父亲做的对比一下,如果发现自己做得不如父亲的好,就非要父亲给修改过来。如果父亲忙着干活没工夫理他,他就会钻到桌子底下,直到父亲帮他完成后才肯出来。

    解放后,他父亲成为了鲁迅美术学院雕塑系的教授。1960年,贺中令要考鲁美,他填报的第一志愿是国画,第二志愿才是雕塑。但是学院还是把他调到雕塑系去了,希望他能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尽管雕塑不是他的第一选择,但以他从小打下的童子功以及上大学时学习到的系统理论知识,为他今后从事雕塑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贺中令的许多雕塑都与天然石材结下了不解之缘。《血岩》就是在一块红色的石头上利用天然纹理完成的。他与石头之缘还得从他毕业之后谈起。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园林局,从事造园工作。他的许多雕塑作品都是在园林局采石时获得的灵感。一次采石时,他拾到一块酷似大黑熊的黑色石头,“熊”颈部的一圈白色心形石英让他产生了创作《白山魂》的冲动。1983年,他随园林局的同事一起到北票采集木化石时,发现了两片差不多大小的木化石。木化石上一层层的年轮像一页页的史书,化石上还有一个一个的虫洞,像一个个的弹孔。贺中令把两块木化石进行了简单加工:两个木化石之间穿上铁环,在木化石表面写上日期:1931年9月18日。这两块木化石就是后来的《残历碑》的原型。

    贺中令一旦投入到工作中去就是全身心的,也是忘我的。为了《白山魂》这个雕塑,他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次是为了采石,一次是为了运作品。

    当贺中令有了构思后,他就一心要找像一座山一样的洁白的石英石,在这石英石上雕上杨靖宇的头像。可是上哪里找这样一块石头呢?贺中令去长白山找石,但两次进山都空手而归。第三次他来到了辽宁通化。说来也巧,他所住的老乡家的院子就是用白色石英石砌成的。他忙问这些石头是哪来的。老乡告诉他是白山石场。老乡的小儿子自告奋勇带着贺中令来到了石场。贺中令一看满山的白色石英石,就兴奋地冲到了山脚下。正当他激动万分的时候,巨大的爆炸声使他眼前一黑,昏过去了。在昏迷中他隐约听到有人骂他:“不要命了!干什么来了!”原来,石场正在炸石头,刚才的爆炸声正是炸石放的炮。石场的场长听说贺中令是为杨靖宇雕像来选石头的,表示全力支持。最后,石场帮他炸下了一块一吨多重的石头。这样一块石头从通化运回沈阳也是个难题。让贺中令非常感动的是,他得到了许多人无私的帮助,因为人们至今对杨靖宇这样的抗日英雄还保持着崇敬的心情。在通化火车站,贺中令遇到了一个退休的老劳模在管理车站的货运,老劳模一听到这块石头的用途就让贺中令放心地回去,表示不要运费也要把石头运到沈阳。果然,几天后贺中令在沈阳站取到了这块完好无缺的石头。

    雕像完成后,鲁美举办了一次教师作品展,每个教师都要把作品运到辽宁美术展览馆。贺中令就和儿子借了一辆小推车。在上展览馆的最后七级台阶时,人们用木板在台阶上搭了斜坡。鲁美的老师们都来帮忙往上推。可就在大家一块使劲时,小车反倒被台阶卡住。在小车前面的贺中令突然摔倒,一吨重的雕塑眼看就要落在贺中令的背上。幸好雕塑已经用砖头垫上了,不至于完全滑出。但是贺中令也伤得不轻,现在他的眼底还留有伤疤,他父亲留给他的价值200多元的手表也被压碎了。

    为了创作《白山魂》,贺中令曾三次到杨靖宇战斗过的地方。第一次,他来到靖宇县,看到了朱德为杨靖宇题写的“人民英雄杨靖宇永垂不朽”纪念碑。接着他去了杨靖宇的灵堂,看守灵堂的两位老人向他讲述了杨靖宇牺牲前的故事。后来贺中令奔向了杨靖宇长眠的地方——杨靖宇陵园。第二次,贺中令到凉水河找石头,听说当地有一位老抗联战士保存有杨靖宇的一张照片。他找到了这位姓徐的老抗联,但这位老抗联所说的“照片”是珍藏在他心中的形象,他向贺中令描述了当年杨靖宇的英姿。接着贺中令又去采访了见过杨靖宇的挖人参老汉。虽然得到的只是一些关于杨靖宇的零星印象,但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窖、靠过的那棵树和绕于白山黑水间的浩然正气都令贺中令感受到了杨靖宇的英雄气慨。

    1984年,《白山魂》获得全国美展银奖。同时,贺中令关于《残历碑》的设计方案参加了北京第一届全国城市雕塑方案展,引来了美术界的好评。时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的钱绍武在《美术》杂志上发表评论,认为这是个特殊的创造,在看了《残历碑》后,他也找到了表现“九·一八”的语言。

    此时,沈阳尚未有建“九·一八”纪念馆的想法。直到1990年,鲁迅美术学院院长王盛烈在市政协会上提出,应建一个“九·一八”纪念馆。市政府经过开会讨论,决定拿出100万建一座雕塑。1991年3月,招标会在沈阳举行,共有62个方案在鲁美展厅展出。专家们最后决定推选贺中令的《残历碑》。

    雕塑快落成时,有人提议把参加设计、施工的人员名字刻在碑背面。贺中令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不同意留下自己的名字,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刻上自己的名字了。贺中令说:“我只是做了一点工作,我这小名不应上纪念碑。”因为圆满完成了《残历碑》,加上贺中令教学上的优秀表现,1993年他开始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

    年过七旬的贺中令退休后也一直没有闲下来过。1998年,“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兴建新馆的时候,又邀请他制作馆中一些雕像。他根据歌曲《松花江上》创作了雕塑《流亡曲》。为完成这件大型作品,他把工作室设在沈阳郊外的白塔埠。那段时间,白塔埠老停电,一停电他就去找电工。一次外面还冰天雪地的,他骑上车去找电工,回家的时候黑灯瞎火,有段下坡他没看见,下坡加拐弯,他就摔倒了,站不起来,高声叫也没人听见,只能一点点地爬回家。后来,他被确诊为腰椎第一节受伤,只能平躺着。可是雕塑还得按时完工,他只好把儿子和女婿找来,他躺在床上指挥他们。

    有时,他也想过:年纪都这么大了,冒那些险干嘛。可是他又觉得退下来后,对社会贡献少了,拿着国家的特殊津贴有点内疚。他坦率地说,接这些活基本都不赚什么钱,但是如果以后还有人找他做抗日题材的雕塑,他还是愿意做。像《流亡曲》中离开故土的歌女、知识分子等都是他小时候经历过的人物,他们的外貌、神态甚至衣物都深深地留在他的脑海中。他说,没有经历过那一切的人很难将他们表现出来。所以,将来如果有机会他还会继续做抗战题材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