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话剧百年之后不久,我们又迎来了曹禺先生的百年。
曹禺一生创作了《雷雨》、《日出》、《原野》、《蜕变》、《北京人》、《家》、《明朗的天》、《胆剑篇》、《王昭君》等十数出话剧。这些戏的绝大部分我都看过,有的看了甚至不止一遍两遍,像《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就看过人艺几代演员、几代导演处理的不同版本。就像通常我们是通过阅读小说来认识一位小说家一样,我们认识和了解一位剧作家也只能是在剧场里,在他的剧作被导演和演员呈现在舞台上的时候。有很多剧作家,时间一长,就被人们淡忘了,原因就在于,他的戏先已从舞台上消失了;而我们仍然记得曹禺,怀念曹禺,就因为他的戏不仅仍然活在舞台上,而且,活在观众的心里。
曹禺的戏剧创作活动开始得很早。《雷雨》是他的第一部作品,创作于1933年,那一年他24岁,是个将要从清华大学毕业的学生。如果从他翻译外国剧本算起,那就更早了,大约只有20岁左右。但是,他的创作一旦开始,便如油井喷发一样,不仅强劲有力,而且源源不断。继《雷雨》之后,1936年,创作《日出》;1937年,创作《原野》;1939年,创作《蜕变》;1940年,创作《北京人》。至此,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已全部完成,他在中国戏剧史上的不可替代性已经确立,他已经像一座丰碑矗立起来,而且,至今也还没有人能够超越。而那时,他只有31岁,刚过了而立之年。
思考曹禺的戏剧人生很有意思。事实上,长久以来我们所看到,所认识,所了解的,只是曹禺的青春或青春的曹禺,他的一生都被青春的光芒照耀着。他使我想起有人说过的一句话:戏剧是青春的艺术。说起来,曹禺笔下的人物全都生活在旧时代,与我们相隔已经很远了,为什么还能使我们感动、激动、震动,或者沉醉和共鸣呢?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他让我们感受到青春的敏感和不安,尽管也有伤感、迷茫、惶惑和恐惧,但没有麻木不仁,没有心静如水,没有如老僧入定般的逃离,没有一锥子扎不出血来。也许,今天这个时代,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作为人,我们仍被同样的问题所困扰。有时候,这种困扰甚至不是减轻了,而是更加严重了。我们平日浑浑噩噩地活着,神经也早已麻木,很多事情见怪不怪。只有当我们坐在剧场里观看曹禺戏剧的时候,舞台上所呈现出来的人生的某个情景或场面,也许才有可能使我们麻木的神经得到一点刺激,从而使我们有所觉悟,有所惊醒,至少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这有点像禅宗的一棒一喝,“皆利用此刺激力以度人者也”。
前几天我看《日出》,再一次得到了很生动、很具体的感受。很多人都说,今天的某些社会现象,甚于陈白露生活的那个时代。但我们所看到的依然只有曹禺。我不知道,这是曹禺的荣幸还是我们的悲哀!无论繁漪,还是陈白露,她们的身体里都灌注了曹禺青春的热血,他把他的年轻的生命给了她们,使她们的形象能在话剧舞台上成长,常演常新,成为中国话剧百年人物画廊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曹禺31岁以后的作品,虽然离我们更近些,却很少有机会在舞台上看到它们。即使看到了,也有很强烈的陌生感。这是曹禺的悲剧,而这个悲剧可能比他的戏剧本身更让我们感到震撼。固然,我们说,曹禺是中国戏剧发展史上的一座高峰,但那是他31岁以前,甚至是24岁时所达到的高度。这个高度后来很少有人可以企及,包括他自己。难道中国戏剧很老了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有没有返老还童的可能?所以,在曹禺百年之际,我们除了向曹禺致敬,向大师致敬,更要向青春致敬。有青春,才有戏剧!
(编辑:李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