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本相:曹禺对创建北京人艺的贡献
http://www.cflac.org.cn    2010-09-21    作者:田本相    来源:中国艺术报

    1952年6月12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立,曹禺被任命为院长,直到1996年逝世,在半个世纪中,他始终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领导者。

    北京人艺之所以成为一个蜚声世界的剧院,能够成为一个独具风格、自成一派的剧院,与曹禺先生是分不开的。

    曹禺是北京人艺的缔造者、组织者之一,自建院之日起,就把自己的心血倾注在剧院的建设上,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可以说,他把自己大半生都献给了北京人艺。

    曹禺对于北京人艺最重要的贡献是同焦菊隐、赵起扬和欧阳山尊一起制定了北京人艺的建院方针,把北京人艺办成一个有理想有追求在艺术上有严格要求的剧院,一个具有独特风格和理论体系的剧院,一个具有高度艺术水准的世界第一流的剧院,一座像莫斯科艺术剧院那样的剧院。

    此后,他始终坚持这样的建院方针,并不断加以完善。1954年7月3日,曹禺在全院大会上作报告。他指出,“我们是北京的艺术剧院,因之我们的责任就更重一些,我们要为中国的话剧事业作出贡献,一定要培养出国际水平的艺术家来。”谈到建立剧院的风格,他强调:“一个没有性格的剧院,群众一定不会喜欢。毛主席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们剧院也算一枚‘花’,一个‘家’,我们必须在社会主义的道路上,树立我们剧院这一派,这一‘派’是要靠导演、演员、舞美及全院各个方面的具体行动来创造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大事记》)

    对于北京人艺,曹禺心中是有规范的。作为一个学者型的剧作家,他的艺术修养,他的识见,使他在把定北京人艺的演出剧目和演艺水准上,都有着他不可降格以求的标准。因此,在建院后他十分重视演出剧目。以他的地位和名望,以他的眼光和识见,邀请最知名的剧作家为北京人艺写戏,使北京人艺演出的剧本保持高标准高品位。也正是由于曹禺先生的身份和热忱,才能请到郭沫若、老舍、夏衍、田汉等为剧院写戏,这是北京人艺得天独厚的地方。像曹禺这样全国知名的剧作家担任院长,他能够为了剧院亲自登门求稿,确实表现出他求贤若渴的风度。正是在演出这些大师的剧作中,不但提高了北京人艺的声誉,也有助于形成北京人艺的演剧风格。正如莫斯科艺术剧院在演出契诃夫的剧本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演剧体系一样,北京人艺也在演出“郭、老、曹”的剧作中形成了焦菊隐—北京人艺演剧学派。

    譬如,邀请郭沫若为剧院写剧本,曹禺往往亲自上门拜访。为了《蔡文姬》,不仅两次到郭沫若家中拜访,更亲自参加剧本的讨论,以及对排练的关心,提出他的意见。对老舍先生,他同样尊重有加。以《茶馆》为例。尽管,当时还是一部没有定名的剧作,他就盛情邀请老舍先生到剧院来,并同焦菊隐、欧阳山尊、赵起扬、刁光覃、夏淳等人一起听老舍先生读剧本。此剧主线写秦氏一家人的命运,从“戊戌变法”开始,一直写到解放后的第一次普选。其中第一幕第二场的戏是发生在一家茶馆里。曹禺等人听后,一致认为其中茶馆一场写得十分精彩,气魄很大,人物众多,且个个栩栩如生。二十几分钟的戏,生活气息浓郁,情节动人,色彩斑斓,是大手笔的写法。大家建议老舍先生以这场茶馆的戏为主,发展成一部多幕剧,这部戏的名字可以就叫《茶馆》。老舍先生采纳了这个意见,并说:“仨月后,我交剧本。”

    曹禺先生的学者胸怀和虚怀若谷的态度,对于领导班子的团结,对于全院的团结,都成为一种凝聚的和吸引的磁石。北京人艺的艺术家,都把曹禺视为尊敬的老师和朋友。有他和焦菊隐这样学者型的院长,使北京人艺形成一种艺术氛围,一种艺术传统,甚至积淀为一种艺术基因。

    曹禺对于焦菊隐和赵起扬的尊重,以及他们之间的相互信赖和支持,是北京人艺成功的保证。曹禺每提到他们,就由衷地称赞。曹禺对于总导演焦菊隐的信赖、尊重和合作,可以说是一个剧院院长同总导演关系的杰出榜样。他对于焦菊隐艺术实践和艺术创造给予最大的支持和鼓励,对焦菊隐在北京人艺的地位和作用历来给予很高的评价。曹禺和焦菊隐的合作,是在艺术上心心相印的合作,是真诚的艺术家的合作,也是学者之间的合作。这里绝没有丝毫的私心和一星一点的嫉妒。他不止一次地在剧院的院务会和党委会上,屡屡提到焦菊隐对剧院的功劳和贡献。

    还在建院之初,《龙须沟》演出成功之际,曹禺就在一次全院大会上,对焦菊隐的导演给予很高的评价,指出焦菊隐的理论和方法对于剧院发展的意义。他说:“自建院以来10个月里,我们做了许多事情,但我们剧院还是一个‘幼稚园时期的小孩子’,离上轨道还远得很。现在我们在各方面都还不是很健全的,我们不同于丹钦科和斯坦尼,没有一定的体系,没有一定的章法。我们剧院要站得住,就应该有良好的表演艺术传统。《龙须沟》可以说是焦先生初步把我们引导到现实主义道路上,是有功绩的。但他的主要的理论和方法,还没有为我们全体的演员导演所运用。这是应该解决的问题。”他号召全院同志“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就是为建立中国的剧场艺术,为实行工农兵文艺方针而努力”。要多“生产”(指艺术创作),在“生产”中逐步建设中国的剧场艺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大事记》)

    当焦菊隐导演《虎符》进行话剧民族化的试验时,曹禺作为院长给予充分的肯定。曹禺在观看了《虎符》一至四幕连排后,在座谈会上就指出:“感觉是戏,调子舒坦,很有可为。最重要的是试验接受民族传统,这是一条新路子。这种做法是现实主义精神与民族传统相融合。没有不调合的感觉。应有勇气做拓荒者,大量的试,大胆的试。然后删减。”(《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大事记》)

    在建院10周年的全院大会上,他再一次赞扬焦菊隐对北京人艺的贡献。他说:“剧院的导演们、演员们、设计们,大家朝夕相处,不知疲倦地探索钻研。你们的成就,已经赢得了观众的肯定与赞扬。在这里,我们应当特别提到焦菊隐同志。他的辛勤劳动,他的许多创造性的工作,对剧院、艺术的发展,对剧院风格的建立,都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影响将是深远的!他的许多成就,对国家话剧艺术的建设,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多年后,曹禺称赞焦菊隐说:“他在北京人艺尽心致力于中国话剧民族化的创造,奠定了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基础。他创造了富有诗情画意、洋溢着中国民族情调的话剧。它是北京人艺风格的探索者,也是创造者。”在这些真诚的称赞中,可以看到曹禺对于焦菊隐的尊重。而这些正是北京人艺在艺术上取得伟大成就的关键。

    在对待焦菊隐上,不仅展现着曹禺的艺术胆识,更可以看到他宽广的艺术胸怀,以及一个伟大艺术家高尚的道德情操。

    如果说,丹钦科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合作成功地创办了莫斯科艺术剧院,创造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剧体系;那么,曹禺、焦菊隐和赵起扬的合作,则成功地创办了北京人艺并缔造了北京人艺演剧学派。这在中国话剧史上将是永远值得纪念的。

    曹禺十分重视人才的培养,特别重视培养尖子人才,他的目标是造就大批的导表演艺术家。在建院第二年的纪念大会上,曹禺在讲话中首先肯定了所取得的成绩:演出了《春华秋实》《龙须沟》《非这样生活不可》《雷雨》等多幕剧和十多个独幕剧。对这些演出,各方面领导、广大观众、国内国际的朋友都给予了肯定。他说,上海来的朋友曾对他讲:“你们的戏是朴实的,是出于生活的。”他指出,这是文艺整风、下厂下乡、政治学习、改造思想、向生活学习所取得的成果。

    接着,他大力肯定了组织工作者和行政工作者的成绩。他说:“一个戏从开始,经过排练到完成,都是组织工作者在进行着组织工作、思想工作,行政工作者在做着各方面的保证。”

    曹禺提出:我们要经过努力,逐步积累保留剧目,“一个名符其实的剧院应该有自己的一批保留剧目”,要逐步实现总导演制,“总导演是全院艺术创造的总负责人”。要争取在5年内培养出一批有独立工作能力的导演,一批名符其实的演员,要使一批舞台工作人员成为真正的艺术工作者。他要求行政干部要熟悉业务,懂得艺术,懂得如何为艺术创作服务,行政人员是管理人员,所以要随时“下车间”,要在5年内建立起科学的管理制度。(《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大事记》)

    令人感动的是曹禺先生同剧院艺术家的关系,他从来没有领导的架子,总是把艺术家作为自己的朋友,是十分融洽而充满友谊的。他热爱这些朋友,北京人艺的艺术家也对曹禺充满敬爱之情。曹禺从心中热爱着北京人艺的艺术家们。

    可以说,他对剧院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从剧院的大政方针,到剧院具体的规章制度,他都给予关心。譬如对于剧院艺术资料的收集和保存,他都有过十分中肯的要求。建院之初,曹禺作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剧场建设委员会的主任委员,不仅极力主张建起自己的剧场,而且把资料工作也作为剧院艺术建设的一项重要内容,要求必须设专人认真收集整理和保管资料。曹禺指出:如演员的日记,体验生活、创造角色的记录,导演的讲话提示等等,都要收集起来。在设专职人员之前,艺术处的领导先负责收集整理起来。《龙须沟》的资料整理出来以后,要交焦先生审阅修改。(《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大事记》)

    从表面看来,似乎曹禺这个院长是“虚”的,但是,有曹禺在,北京人艺似乎就有着艺术神灵在。他的领导作用对于北京人艺来说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譬如对于舞台,对于演出,他有着绝妙而深刻的理解,他说:“舞台是一座蕴藏无限魅惑的地方,它是地狱,是天堂。”“一场惊心动魄的成功的演出,是从苦恼到苦恼,经过地狱一般的折磨,才出现的。据说进天堂是美德的报酬。天堂是永远的和谐与宁静。然而戏剧的‘天堂’却比传说的天堂更高,更幸福。它永不宁静,它是滔滔的海浪,是熊熊的火焰,是不停地孕育万物的土地,是乱云堆起、变化莫测的天空。只有看见了万相人生的苦和乐的人,才能在舞台上得到千变万化的永生。”(《攻坚集——序》《曹禺全集》第5集第355页)这里,就可以懂得他对于北京人艺的感情、对于北京人艺艺术家的感情,懂得他对于北京人艺这个戏剧殿堂的热爱。

    曹禺说:我是爱北京人艺的。一句话,道出了他对北京人艺的全部的感情。有人说,曹禺先生是为戏剧而生,生来就是为戏剧的。他把北京人艺视为自己的艺术生命。

(编辑:李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