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界中,袁阔成是以说新书而著称的。在知名艺术家当中,他早在解放初期,就满怀热情地把现代题材作为自己创作表演的主要内容,而且根据新中国人们审美需求的变化,对评书艺术进行了大胆创新。古往今来,创新都是艰难的,对评书这门历史悠久的传统艺术进行创新更是如此。袁阔成是怎样开始说新书的,开始时又一度面临何等的“惨状”,从此篇他的自述中可窥见一斑。
1948年冬天,我正在山海关说书。真热闹啊,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一是庆祝山海关解放,二是欢庆解放军入关。我这书说得也带劲,天天满员。
突然有一天,刚从台上下来,茶馆掌柜叫住我:“先生,军管会请您明天上午十点去一趟。”
啊?军管会?!我的心跳都加快了。军管会找我干嘛呀?我一个说书的,虽说没干什么坏事,看见拿枪的也害怕呀。
“您别害怕,说是请您去开会。”
好嘛,您到一块儿说呀,“请我去开会”,这我还踏实点儿,话又说回来了,请我开的哪门子会呢?甭管那么多了,第二天我是早早起床,光梳头,净洗脸,早早去了军管会。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到那儿我一看,早有几位说书先生端坐了。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位解放军同志,身材微胖,腰里别着一把手枪,我这心里不由得又有点紧张。
说话听声儿,锣鼓听音儿。解放军同志对说书先生还真是客气。他自我介绍是分管文化的负责人——您说现在有文化局长别着手枪的么——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说书先生也应受到尊重,说得人心里暖洋洋的。他特别强调,劳动人民翻了身,说书先生也应该讲一讲现在的事儿,用讲故事为新社会建设做出贡献,当好新社会的主人。我心里的紧张也云开雾散了,激动地盘算着——我要说新书!
临散会的时候,发给我们每人两本书,其中一本是《小二黑结婚》。于是我直奔茶馆,通知掌柜的,从明天起换书——《小二黑结婚》。
“啊?我说先生,这天天满员怎么换书啦?能行么?”
“能行……吧。”最后这“吧”字儿我没说出口。
敢情不是换书这么简单的事儿。别的不说,就说这人物吧,本来讲“振东方长臂昆仑飘然叟”,正绷住劲呢,好么,一下改成“二黑哥”了,我自己都别扭。
书是换了,可客人也换了,头一天八成座儿,第二天一半儿,第三天就剩仨人了。二黑哥还没结婚呢,我和掌柜的先头昏了。
60年弹指一挥间,袁阔成笔耕不止,成为了一位创作型的评书表演艺术家。生活是他最好的老师,在他的笔下口中,人物渐渐丰满,情节越发生动,他创作、演播的《烈火金钢》《红岩》《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节振国》《暴风骤雨》《平原枪声》等大批“新评书”获得极大成功。上世纪80年代录制播出的评书经典巨著《三国演义》,奠定了袁阔成评书艺术大师的地位。说新书60年,他的成功经验有这么几方面是值得总结出来的。
首先,袁阔成对于一部新作品中心思想的定位非常重视,从不为了说一段书而说一段书,为了说一件事而说一件事。很多青年演员不知道作品中的人物到底为什么要干这件事,这件事情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地点就会发生?反正这个稿是这样写的,自己就这么说,所以这些作品总让人感觉是两层皮,说不出人物的精、气、神来。而袁阔成,对于要说的一个故事,首先进行中心思想的分析。比如说,一段书到底说的是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还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抗日战争时期主要突出的是什么?——就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那么解放战争时期,要突出共产党救中国、为人民的精神;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要突出党的领导下各项建设的蓬勃发展。中心思想要通过时代背景来把握,来抓住它。
而且,并不是只要说了现代题材的书,就算是说新书,其实袁阔成在评书创新中有很大力量是放在传统书的创新处理这个过程中。
比如说有一个特别明显的例子,就是袁阔成的新版《三国演义》,在说到五丈原诸葛亮归西的这一段书的时候,讲完了以后,演员和编辑在录音棚里头都非常激动,不能自已,眼里都噙着泪花,为什么?就在那个年代的背景下,“四人帮”粉碎之后,中国人开始讨论真理的标准,开始思考社会的发展,我们心中充满了怀念的,就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他就是这样一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国家忠心不二,对百姓深情奉献的形象,评书讲到诸葛亮,人们就想到周总理。袁阔成说,我们评书演员,如果说一段书的时候,能够抓中心思想抓到这种高度,那对于这段书的成功就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基础。
第二个就是袁阔成善于在新评书的创作过程中去掌握并运用各种技巧。
怎么在创作中掌握技巧?就是说新书毕竟和传统书不一样,传统书多年流传的一个故事框架,基本上是框住了。新书不一样,新书看你想怎么说,怎么写能抓住观众,袁阔成就着实找到了这么一个好方法,就是他不着急拿起来就写,拿起来就说,而是把握住中心思想以后,使劲去琢磨一段书的最核心的内容是什么?用戏曲的说法来讲就是这个戏的“戏核儿”是什么,用书的这个说法来说这个书的“书胆”在什么地方,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技巧。
提到袁派新书,大家首先想到的往往是《肖飞买药》,这个故事核心就是买药。抗日战争打了8年,既然是战争就有人受伤,受伤就要治疗,但是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并不掌握在共产党手里,治疗就需要药品,怎样能拿到药品?这是一个要动动脑筋才能完成的任务。袁阔成就把买药作为整部书的核心,让买药成了一个能抓住人的戏核儿、书胆。
于是,袁阔成深厚的传统评书功底,使他在说新书的过程中,把评书艺术的表演手法,非常自然又非常充分地运用到了创作表演中,而不显得生硬。
还有一个方面,袁阔成在评书创新的过程中,非常注意对两个问题的刻画。
一个就是袁阔成非常重视对故事发生的环境的刻画,原因就是在说新书、创新书过程中,时代已经不是老百姓文化生活枯燥的解放前了。当生活文化条件好了,老百姓有电影看,有话剧看,有歌剧看,有电视连续剧看,凭什么还看评书?评书怎么办?演员就得注重要把电影里边的空镜头,电视剧里边的空镜头,用来描写环境的东西,在评书里学过去,才能营造好这段故事发生的一种情境。电视台摄像师议论一个演员的表演是否好,经常交流的一句话——“眼睛里边有戏”。“眼睛里边有戏”是什么?就是能够把握住这一段故事发生的情境。
《智取炮楼》的开篇,给听众的感受就非常深,“抗日战争相持阶段,一个初秋的早晨,在通往鬼子中心炮楼的公路上来了4辆大车!驾辕的都是一顺水儿枣红大马,外有4匹拉帮套的骡子,名字叫“菊花青”,膘肥体壮,滚瓜溜圆,皮毛锃亮,阳光一照浑身上下闪闪发光!马脖子上挂着串铃哗棱棱山响,宁静的早晨听起来格外清脆悦耳。”
这段书里头没什么扣子吧,也没有什么贯口,也没什么悬念,另外那马也没说话,骡子也没说话吧,那这段怎么这么好听呢?这就是袁阔成注重情境描写的结果。宁静的初秋早晨,马车过来了,袁阔成就把这样的环境当成电影剧本中的一个镜头,把它说出来了。
《许云风赴宴》的第一句:“1948年的山城重庆,天空乌云密布,百姓饥寒交迫。”一下就把许云风赴宴的社会环境给交待出来了。
第二是他非常注重刻画人物的性格语言,就是袁阔成的新评书里的人物所说的,不是干干巴巴的台词,而是在腔调中、语言中,都有人物性格的酝酿。
《肖飞买药》中,肖飞进城时给了伪军一大嘴巴,这个挨嘴巴的伪军,捂着腮帮子,旁边的伪军奚落他,“你看,我叫你别管吧,每天净管闲事,非招他,怎么着,挨一大嘴巴吧,震得我耳朵都疼。”“哎,我挨嘴巴震得你耳朵疼啊”,伪军之间的这种对话,刻画性格非常形象。
评书要不断创新,就要不断从时代,从生活中汲取营养,这就是袁阔成艺术生涯中所积累的最宝贵的体会。
(编辑:李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