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资料图片]

    我认识启功先生是1970年。那时,我在工程兵部队政治部做干部工作,和我同住一层楼的文化干事王永祥常为北京一些书画家装裱字画。我看到满墙的字画,对启功先生的字特别喜欢,对不少作品进行了描摹。我还向王干事提出看望启功先生的愿望。一天上午,王干事带我到北京小乘巷,见到了启功先生,真没想到,他住的竟然是小平房,室内陈设那么简陋,生活俭朴,桃酥蘸水就是早餐。当王干事向启功先生介绍我喜欢先生的字,并要求向先生学字时,他十分高兴,当即提笔,写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对联送给我。从此以后,我便走上了向启功先生学习书法的道路。

    启功先生对我学习十分关心和支持,每次到先生家,他经常准备好一些有名的碑帖给我临摹,一出新书总忘不了送给我一本,还特意签上“指教”的字样。现在我的书架上有关书画的书籍有三分之一是启功先生和章景怀、郑喆赠送给我的。记得一次我到启先生家,先生特为我准备好《楹联集锦》、《楹联双锦》、《古今集联》三本线装古书。他说,这些我存了多年了,很有文化价值,你拿去要好好读抄。两周后,启功先生还特意打来电话询问我是否读抄完毕,我接电话后心中十分惭愧、十分感动,我将未读抄完的部分用复印机复印,将原书送还给老人家。1997年,我告诉启功先生我已搬入新居,有了自己的书房,他听了特别高兴,为鼓励我学习,特意写了“惜分阴斋”的匾赠送我。

    启功先生对我学习书法始终沾溉扶持,褒奖有嘉。平时我拿着习作请启功先生指导时,他总是赞扬为主,对存在的问题循循善诱,精心修改。1998年1月,《陕西日报》出版贺岁专刊向我约稿,我写了一幅对联感到不满意,请启先生修改。先生看后让我放下,说考虑考虑,第二天便打电话告诉我已改好,并一字一字让我记录“虎啸风清年丰物阜,龙吟海谧国泰民安”。启功先生对我出版书法作品十分关心,为我的多部作品题写书名或作序。

    他老人家不仅对我的学习关心备至,对我从事的工作也设法支持。1987年,军事博物馆三楼中厅进行艺术装修,计划请赵朴初、启功、白雪石、孙其峰分别创作一幅一丈二的作品。当我向启功先生说明情况后,他老人家满口答应,并亲自来军博看场地。过了几天当我到启功先生家取作品时才知道,先生因家中书桌小,想在军博找一张大桌子书写,但看望的人多,怕写不好才回家写。在家中地方窄小的情况下,他是蹲在地上完成的,这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军博成立书画研究院、庆祝六一儿童节、博爱工程、“中国根”大型系列文化活动等公益活动,启功先生都积极参与,挥毫泼墨。他还为我的老家天津武清区东马房村小学题写校名,我如获至宝,全村老幼喜出望外,武清区及乡政府十分重视,制成两幅铜字,并举行了隆重的揭字仪式。

    启功先生在我心目中不仅学识渊博、慈祥可敬、与人为善,而且谦逊儒雅、宽容大度。人们称他为中国书法的泰斗,他从不接受,从不以书法家的名衔自居,一再声明自己是教书先生,写字是副业,还经常戏称自己就是“油漆匠”,每天将挺好的白纸给人家涂黑了。当前书坛繁荣,各种书体并行,有的人将某某划为现代派,某某某划为传统派,对此启功先生打趣说:“河南洛阳是牡丹之乡,那里每年开着五颜六色的特丹,有红的有白的,更为特别的有一种黑牡丹,引人注目,有的人去洛阳还专门去看它,不管怎么说,黑牡丹白牡丹都是牡丹,不然怎么叫百花齐放呢。”

    启功先生家中经常是高朋满座,谈笑风生,一旦有敲门声他总是要起身去开门亲自迎接,而后安排好座位。有时一屋子几批客人他总要设法选择一个话题,不使任何客人冷落。一次一批客人要起身告退时,我起身想替启先生送一送,启先生按住我说:“还是我来,客不送客嘛!”启功先生晚年,身体不适,章景怀和郑喆忙不过来,我爱人曾帮助启功先生缝制一些棉衣和内衣,这本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启功先生却对此感激万分,念念不忘,我每次到启先生家还总让我代问“嫂夫人好”。我的两个孩子有时随我去看启先生,先生对他们的生活学习特别关心,问长问短,并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和工作。为表达对启功先生的哀思,我们全家鞠躬敬挽:

    慈训长昭 音容笑貌永铭心上

    深恩未报 言谈举止尽瘁躬行

    30年来，到启功先生家多少次真是记不清了，但启功先生对我的教诲、理解、提携、支持、帮助，确是历历在目。每次见先生回来，我都把谈话内容作了追记。近日，我找出历年的笔记翻出来看，心情既沉重又感慨。这次次谈话、教诲，是30年来启功先生给我留下的宝贵财富。现摘录部分要点，以便和同道分享：

    学书法没有诀窍，三条，第一是临帖，第二是临帖，第三还是临帖。

    学习书法要以临帖为本，有钱买帖，有暇看帖，有纸笔临帖。你想几千年留下来的东西，其中必有真金，你越学越富有。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选择哪种帖临，要凭自己的爱好，就像到饭馆吃饭，点什么风味的菜吃着顺口，就点什么。

    临帖好于临碑，因为碑是工匠按照书稿刻出来的，又经多年风化，对原作多多少少都打了折扣，而墨迹不仅看到原作用笔的粗细，还可以看到干湿、飞白的细微变化。

    写字要以结体为上，我用黄金分割率对一些字帖做过测量，写字时要注意把握上紧下松，左紧右松。

    学前人的字不要怕像，人的年龄、学识、个性，所处社会环境不同，永远也不会像，只能类似。一千个人学王羲之，一千个样，学古人是将古人的妙处与自己的病处相结合，时间久了会有各自的面目。

    写字要想法把字写活，执笔不能生硬，如同用筷子，想吃什么就夹到什么。有一次我出国，用刀叉吃饭，别扭，刚学会，回国用筷子又感到别扭了。写字如同唱戏，也要曲不离口，熟能生巧。写字执笔自然了，写出字来就能活灵活现。

    临帖要少而精，不能盲目苦练。写好书法并不是时间加数量，而是准确的重复。

    要选择好毛笔，这是我们的武器，现在写字的不会制笔，而不少制笔的人不会写字。笔好，用得顺手就能写出好效果。

    写书法其实在写文化，我不赞成将几岁的小孩评为书法家。书法中收放、节奏、兑接、墨法、章法等，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其实到头来书法写的是人生的感悟、阅历、文化，不能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了。

    自己要当好自己的老师，很简单，每写完一幅字后挂起来看，过两天，找出毛病，改了再写。还可以从作品的背面透过来看，毛病一目了然，改掉一个缺点就是一个进步。

    写书法是实践过程，并非先弄通理论就能写好字，欲撰文时再看理论著作。

    书写一篇作品，都会有不足之处，要治，得对症下药，有人拿着习气当优点，本来是拉肚子还吃泻药，越吃拉得越厉害。

    写字是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温良恭俭让。要将笔当棍使，敢于甩出去，写字时不能总盯着笔，应该看字笔道之间是否合理，是否呼应。

    书法是古典艺术，字应该写出古典美。不要怕说让古人牵着鼻子跑，想让古人牵着跑也不见得跑得起来。学古人越精越细越好。临写得多了，自己下笔就会有东西，有内涵，就耐看。

    书法要化古出新，艺术要夸张，夸张就不免过头，不过头哪有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写悬针竖，就得伸腿一闭眼，豁出去。书法是越自然越好，也越难；越做作越糟，也越容易。

    写字和其他美术一样，要想法创作美给人看，不然中央美院就改成“中央丑院”了。

（编辑：晓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