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奥林匹亚时,已经是暮色苍茫。在夕阳下,位于克罗尼翁山脚下,被四周松树林包围的奥林匹亚镇仿佛是个世外桃源,然而任何对于希腊古典时期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在希腊古典时期,都没有任何一项体育赛事的影响力与名声能够和奥林匹亚竞技大会相提并论,正如威尔杜兰特在《希腊的生活》中论断的那样:“宗教未能统一希腊,而竞技却做到了这一点。”第一次奥林匹亚竞技会于公元前776年举行,在不到100年间,就成为整个希腊的共同节日。
仿佛是天公不作美,一场持续的细雨迫使大部分游览者都打上了雨伞,而遗址中散落的建筑残骸,从长满苔藓的柱头到地基,反而蒙上了某种生机。实际上,奥林匹亚遗址本身几乎是一部希腊文明史的缩影,在公元前20世纪,这里就存在青铜时代的祭坛遗址,供奉着宙斯之父、天神克洛诺斯与地母盖亚。这些神祗连同建筑,在之后的1000年中逐渐被宙斯、天后赫拉,以及农业女神得墨忒尔等征服者阿开亚人和多利安人带来的全新神祗所代替。位于遗址中央的赫拉神庙前的祭坛,就是自1896年起,历届奥运会圣火火种采集的地点。周围遍布的雕像石础显示,这里曾遍布着大理石或青铜制成的优胜者雕像,那些获胜者,来不及洗去身上的橄榄油及灰尘混杂的污垢,就会被狂热的观众从东面的竞技场抬到这里接受欢呼,回到自己的城邦后还能够享受年金与剧院里的保留座位,并免除赋税。色诺芬在《回忆》中记载说,有个老人名叫提阿格拉斯,两个儿子在奥林匹亚竞技大会上同日得奖,被狂热的观众抬着游行,群众觉得这样大的福气非凡人能够消受,对他嚷道:“提阿格拉斯,你可以死了,无论如何,你总不能变成神啊!”提阿格拉斯激动得喘不过气来,果然死在两个儿子的怀抱中。对于胜利者来说,这种荣誉获得怎样的赞颂都不过分,著名诗人品达罗斯甚至以古希腊四大赛会为各卷题目,写成了四卷的《竞技者胜利颂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赫拉神庙东侧,神庙财产库附近,紧靠竞技者专用地道的大路旁也有一排雕像石础,根据导游介绍,曾经树立在此的,是一排青铜制成的宙斯雕像,被勒令出资雕刻的都是试图在竞技中作弊的选手:其中包括在公元前332年企图买通对手,让自己在五项竞技中胜出的雅典人卡利波斯。
站在位于宙斯神庙与赫拉神庙遗址之间的一棵有百年树龄的橄榄树下环顾四方,很难想象从公元前776年开始,每隔4年的7月,就要有多达4.5万名的观众、裁判、选手和祭司聚集在以此为中心的狭窄地带之内,还有叫卖饮食、饮用水与葡萄酒的小贩,席地开张的卖艺人,执棍与鞭子的警卫,手拿告示牌的宣事官……“拥挤,市场,开心,杂耍,偷盗”,米南德简要地用五个单词形容了赛会现场的真实气氛。大会开始的第一天,竞技者要在裁判员的带领下,从伊利斯步行57公里到奥林匹亚,然后赤身裸体,身上涂好橄榄油,在裁判员、元老院议员和从附近赫斯特亚灶神神庙赶来的祭司带领下,于主神宙斯的大祭坛下举行仪式,以松枝和香料点火,并宰杀100头公牛。今天,这处祭坛不过是一块平实的石头台基,而在当时,它则是一堆高达6至8米左右、由献祭动物遗骸和泥土混杂成的椭圆形高台,两端凿有梯级,著名的奥林匹亚休战协议,就是从这个祭坛中发出,然后传播到各个城邦。
起初,奥林匹亚赛会的赛程不过一天,其后逐渐延长,在公元前5世纪固定为7天,包括祭祀、赛跑、五项竞技、角力、拳击、混斗与赛马,被后人津津乐道的马拉松是在亚历山大帝国建立的泛希腊化时期才被列为正式比赛项目的。这些繁多的比赛项目大多在位于整个遗址东北角的竞技场举办。与它承载的辉煌历史相比,这块仅仅212米长、28.5米宽的泥泞土地显得有点过于简陋,起点处拥有2道凹槽的大理石起跑线也显得与其他古典城邦时代健身场中的并无二致,如果参赛的跑步竞技者遭遇了和我们一样的阴雨天气,那么他们就不得不在湿滑的土地上飞奔12圈,这并不是一项轻松的活动:在我们身边,几个兴致勃勃的希腊青年大学生脱下了鞋子,赤脚站上了起跑线,然后在冲刺了几米后就纷纷摔倒在泥泞中,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
“古人臻于完美思想,而现代运动员则执迷于追求技巧进步。”瓦诺耶克在《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起源》中如是说,确实,在奥林匹克博物馆中,那些简陋的石制助跳哑铃、石制铁饼和青铜刮身器,与繁复精美的陶器、盔甲等供品,以及恢宏的雕塑形成完美的对比。“有趣的是,在今天我们能够找到的纪录中,能够印证历届冠军具体成绩的内容几乎完全没有。”瓦拉凡涅斯说,“古典时代的竞技者真正关心的是对于自我的超越。”在博物馆展厅的显眼位置,摆放着由公元前4世纪希腊雕刻家普拉克西特利斯创作、出土于赫拉神殿的赫尔墨斯雕像,表情恬静自然,体态优雅放松,这再一次向我们说明,在古典希腊的世界中,完美和谐的境界,只需要一个由健身场上练就的身体和一个宁静朴素的思想,就足够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