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职业观众,能够被感动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但是,在观摩荣获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戏剧作品时,我却时不时地被感动着,感动得有时甚至掉下眼泪。
记得是在看《马蹄声碎》时,我一下子就被剧中那个叫隽芬的女孩吸引住了,被她的开朗、被她的骄傲、也被她的小心眼。在行军打仗的途中,她爱上了骑兵团英俊勇敢的陈团长——那是一群年轻女兵心中的白马王子。她满怀热情地喊来了陈团长,希望他能带她走,谁知陈团长却选择了霞妹子。眼睁睁地看着陈团长托着霞妹子,把她抱到马背上扬长而去,隽芬懊恼得直跺脚。
这种单相思的情结直到陈团长和霞妹子结了婚,依旧无法释怀,即使是受到大家的指责:你怎么老是惦记着别人的丈夫,即使是在陈团长牺牲之后。直到有那么一天,她们千辛万苦追赶大部队的行动终于胜利在望——与长征的大部队只有一河之隔的时候。
面对那个惟一能够用皮筏子帮她们渡河,却要以实际上已经牺牲了的“田寡妇”留下来和他过日子作为代价的粗俗男人,隽芬推开被那个男人误以为是田寡妇的指导员,紧紧抱住从战友怀里抢过来的田寡妇的孩子,站了出来:“大哥,我留下来和你过日子!”那个男人信以为真,喜出望外地跑过来拉她的手,她却本能地因厌恶而躲开,随即又猛地掉转身子,主动上前握住了那个男人的手。
当我把这个红军女兵的故事搬到北师大讲堂上复述时,我发现一些听讲的学生在下面悄悄地擦着眼泪。从私人情爱到战友之爱,从个体的消失到理想的张扬,在隽芬两次争抢行为的重复中所蕴涵着的精神升华,感动了我,也感动了更为年轻的一代。能把长征和长征精神写进人的心理层面,写进人的情感体验和人性深处,大概是这个人物和这个故事打动了很多人的地方。这种情感和心理的张力笼罩着隽芬,也笼罩着由她、霞妹子、指导员、田寡妇和张大脚等人物构成的这部作品。
这种与以往作品全然不同的视角,不仅体现在这一部作品和一个人物中,而是见诸于多部作品中的多个人物。如《郭双印连他乡党》中的郭双印,《黄土谣》中的宋建军,《凌河影人》中的河西红与震东川,《移民金大花》中的金大花、《巴山秀才》中的孟登科。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刻画,都不同程度地偏离了以往英雄人物塑造的固有模式,多是以小见大,将主人公的博大情怀和崇高信念,融入人物个体的情感体验和心路历程,折射出长征、抗战甚至改革开放等重大题材和重大事件。这种写法,使剧作的主题从单一地颂扬英雄主义,延伸到了关于信仰和理想等精神层面的深入思索上,从而能够引起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应该说,这是这一批荣获“五个一工程奖”的作品能够令人感动的力量所在。
让人感动的力量还来自形式的艺术表现力。看过之后,停留在脑海之中久久不肯离去的,是舞剧《风中少林》中的舞蹈动作。这是一部颇具视觉冲击力的作品。有一个凄婉动人的爱情悲剧故事,为男女主演的双人舞提供了内核。有社会正义力量与邪恶力量的殊死搏斗,为群舞和战争场面提供了基础。这两点是一部舞剧的基本条件。值得重视的是,该剧把背景放在了中原少林寺,舞剧内容融入了佛教精神,舞蹈动作与少林武功神奇结合,于是就演绎出了一场在深厚传统文化背景上的道德较量与人物情感上的生离死别。
舞剧的全部舞蹈动作都以主人公的精神为指向,为塑造人物性格服务,因而是有机的和有效的。几个主要人物的性格十分鲜明:天元的初时文雅羸弱到后来的成熟稳健、素水的柔弱多情与坚忍不拔、慧山的深沉稳重、鬼眼独的狠辣邪恶、小和尚的天真幽默,都通过情节展示和充满个性的舞导编排充分体现出来。剧中一大亮点是将舞蹈与武术水乳交融,二者结合成为恰切体现情节和性格的综合手段,共同完成了对主题的发掘和对人物的塑造。少林武功的展示与剧情发展紧密结合在一起,成为其有机组成。
值得一提的,还有结尾时天元与鬼眼独的单打独斗,设计得极有韵味。此时天元经过少林学艺与精神修炼,功夫和境界已经进入另外一个层次,体悟到了人生的意义,他既要为天下苍生除害、为自己和素水报仇,又不忍过于痛下杀手。而舞台上这时也已经群斗许久,动作设计与境界追求如果不能出新,就不足以显示天元与鬼眼独的功夫和个性。因此,这时天元的形体、服装与动作设计都与众不同,身着白衣凛然直立,武打过程中常是双手合十,神安气定,虽占十分优势却并不追杀。反是鬼眼独误以为天元还是以前的那位白面书生,开始轻敌狂笑,受到重创以后,又想采取偷袭办法置对手于死地,最后被天元击灭。这一节表演既合乎人物性格,又富于戏剧性,最重要的是对于塑造天元形象起了关键性作用。天元在歼灭了敌人之后,走向对佛禅极致境界的理解(舞台上用天幕裂开、透出强烈的背光衬托着天元的合十礼拜造型来表现),深化和提升了主题。
在形式语汇方面较为打眼的还有荆州花鼓戏《十二月等郎》,话剧《郭双印连他乡党》、《凌河影人》等作品。《十二月等郎》大胆突出了歌舞因素,巧妙运用了旋律、节奏、调式等民间音乐语汇,并对生活化动作进行了韵律化、节奏化和美化处理,生动地表达了一群乡村留守婆娘们的内心世界;《郭双印连他乡党》对于戏曲手段情有独钟,不仅将它的自由时空原则引入话剧舞台,而且采用了灵魂出窍、人物跳进跳出于角色和规定情境之中、与观众直接交流等特殊表现手法,甚至舞台上的台阶运用也很有些“一桌二椅”的味道。《凌河影人》将影戏表演的夸张与生活化动作的自然融为一体,淋漓尽致地张扬了民族精神。
从审美接受的角度来说,我想,第一个层面应该是感动吧。感动,才能使人们记住这些作品;感动,才能使这些作品成为当代戏剧舞台当之无愧的代表之作。愿我们的戏剧创作,越来越多地在感动方面下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