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委员:中国话剧要坚持自己的艺术品格
http://www.cflac.org.cn  2007-03-16  作者: 彭宽 余宁  来源:中国文联网
 

    作为当下中国话剧舞台上最活跃、最为观众熟悉的演员之一,全国政协委员、人民艺术剧院一级演员濮存昕始终保持低调,丰富的人生经历和从小受到的文化熏陶,使他在如今浮躁喧哗的文艺圈里,一直保持着一种冷静的态度。历经百年历史的中国话剧,在他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子?他对话剧的理解是什么,对中国话剧未来的理想又是什么?本报记者“两会”期间就此对他进行了专访。

    记者(以下简称“记”):今年是中国话剧百年纪念的特殊年份,您作为当前国内最优秀的话剧演员之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感受?您和您所在的北京人艺有什么样的纪念活动?

    濮存昕(以下简称“濮”):话剧百年,我要说的话很多,感受也很多。我对话剧有特殊的感情,我是在话剧的空间中长大的,我的父亲就是北京人艺的第一代话剧艺术工作者,24岁我进入部队文工团演话剧,最后也站在了人艺的舞台上。第一次作为人艺的演员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我很激动。到如今已经20年了,我一直都在做主要演员,我觉得很幸福。作为一个演员,我的主要精力还是集中在舞台上。今年我们剧院有20台左右的话剧演出,其中大戏有10台左右,我参加其中的6台。今年我个人大概有100多场话剧演出,主要集中在下半年。

    记:这么多年,您始终能够受到话剧观众的青睐,您自己认为是凭借什么吸引观众的?

    濮:假如说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我和现在的年轻演员相比,更多地见过前辈的好东西。我父亲就是一个文艺家,他和他周围的那些前辈们对我的影响,如今已渗透到我的生活中来,而这些前辈又见过他们的前辈的好东西,“五四”运动时期那些大文艺家的好东西,这是有渊源的,一个历史传承的渊源。我是一个后辈,但是因为这些文艺大家我见过,所以我想具有他们那样的品质,虽然达不到,但我想去做。我一直没有缺失这种文化的熏陶,愿意思考问题,算是具备自省的精神。我的脸皮很薄,我就怕观众撇嘴,我争取在当下的空间里表达我从前辈们那里学到的东西,当然也有我自己的创作成果。

    记:您能具体说说您从前辈大师那里体悟到了什么吗?

    濮:这么说吧,假如从一个更高的层次来审视文艺的话,实际上那就是在用你的生命从艺。在创作中,观众能够看到一种生命的品质。梅兰芳大师为什么能让戏迷百听不厌?我买一张最角落的票,我也要来听,我喜欢听,而且必须现场听,不是听唱片,不是听磁带,为什么?其实那是因为我在参照艺术家的生命过程,一个艺术家的生命能够和观众的生命连接在一起,这才叫真正地影响了观众,这种影响是精神的和生命的。

    记:您认为话剧艺术和话剧演员也应该追求这样的文化品质?

    濮:在提升全民族的文化素质方面,话剧是有责任的。当然话剧有娱乐功能,但它一定不只是娱乐。所以说,要品文化,品艺术,请到剧场来看话剧;要只是寻开心,找乐子,他们可以去酒吧,可以去卡拉OK,有很多场所他们可以去。但是话剧一定是和思想、和品格有关联的,和高层次审美有关联的,应该是先进的文化。真正带有先进文化品质的作品,应该在剧场中出现,庸俗的、低级趣味的,一定不应该在话剧剧场出现。追求一般通俗意义上的文化品位的,一定不是话剧,话剧应该远离这些。作为一个话剧演员,我自信话剧有这种品质。话剧不是为当下功利性、实用性的目的服务的,而是为了一种文化的继承和发展服务的,这个太重要了。

    记:话剧创作如何追求这种品质?

    濮:我只有小学六年级的学历,但我始终把自己列到知识分子的行列中。现在于丹等人在讲《论语》,把国学贴近每一个人,说实话我很喜欢,我经常认真地看他们讲。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能够熏陶我们。经典话剧尤其能够滋养演员。读老舍先生的《茶馆》剧本,我们演员就可以陶醉于其中,我们津津乐道,每天都有新的感受,表演空间不断地丰富。相隔十年后再演,我仍然发现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这是一般的娱乐性的文艺达不到的。一个创作群体,一个演员,能不能坚持文化品格,不为别的因素所动,这个非常重要。但是政府得支持我们,社会要给我们空间。我们不能把我们的话剧剧团贬低到一般娱乐演艺团体的水平上去,在世界的整个艺术空间中,我们中国的艺术是有很高品格的,我们一定要坚持,否则人家会背向而去的。其实我们一样可以讨好市场,去挣钱,但这样行吗?不行。人艺为坚持低票价,坚持长期演出来弥补低票价带来的剧场的运营困难,这是人艺一直坚持的,政府也一直资助我们,坚持为大众服务,在社会文化缺失的地方,就是我们有所作为的地方。

    记:中国话剧百年的发展历史,是否也一直在追求这样一个品质?

    濮:从历史的发展看,是这样。中国话剧永远在跟着社会进步的步伐。中国话剧在初期,是伴随着民族解放运动展开的,在民众中推行文明、推动进步起到了非常了不起的作用。比如说抗战时期,恰恰是我们中国话剧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郭沫若、曹禺、赵丹等都作出了极大的贡献,那个时候,话剧艺术是参与了中华民族历史进程非常重要的一支文化力量。曹禺先生23岁时写就的《雷雨》,到今天还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成为在全世界演出场次最多的剧目之一,一直演到今天。新中国成立后,话剧在党和政府的大力扶持下,有了第一次全国话剧汇演,话剧积极地参与了现代生活,当时观众是以看话剧为时尚的,那个时代创作出来的话剧名作,现在再演依然是经典作品。以老舍先生为代表的编剧,以焦菊隐、黄佐临先生为代表的导演,以于是之先生等为代表的演员,编导演的研究学问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同时也借鉴前苏联的表演经验,开创了话剧的兴旺时期。1977年以后,又一个文艺的春天到来。我们剧院从恢复老戏开始,从70年代末到现在,20年间,话剧也有很多进步,同样有很多好的作品。

    记:话剧作为一种外来的艺术品类,和我们民族的先进文化融合得这么好,是否也因为它坚持追求这样的文化品质?您对将来话剧发展的理想是什么?

    濮:我们的戏剧美学不亚于世界上其他任何一种美学品格,我们中国的绘画、音乐、戏曲、文学,都是自成一体的,是能够在五千年前找到渊源的。而话剧的文化传统,其实是焦菊隐先生一直在倡导的中国话剧民族化,我们中国有自己的文化发展方向和发展空间,话剧是西方舶来的艺术品类,但是它一进来就和民族的情感、民族的精神、民族的题材紧密融合在一起。我们在看话剧的时候,是在看自己家的事情,不是看别人的事情。我们只要把作品做好了,老百姓一定认可。它不是让观众处于单方面欣赏的状态,那种交流是让观众投入进去,参与进去,和观众的生命、情感、表达方式有密切的关联。话剧是必须和观众共同创造的。提供一个什么样的剧目和演出品质,让什么样的观众和我合作、交流,怎么样使这样的作品、这样的观众越来越多,这是我们的话剧理想。老一辈艺术家创造的这个北京人艺的品牌,在观众当中还是有口碑的,这种精神在舞台上还是可以领悟和感受到的。作为演员,我知道我个人想去坚持什么东西,我知道我怎么在舞台上演出的时候不丢脸,不让观众失望,观众觉得值得看,我就满足了。我完成了和这个时代观众交流的职责,我就满足了。

    记:您认为当下话剧的发展最需要加强什么?您自己会做什么样的努力?作为一名优秀的话剧演员希望给别人什么样的影响?

    濮:话剧要发展,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更加良好的环境,使万物竞相生长,要有这样的气魄,要包容,要吸收,要给出一个园地,有了环境,剧本问题、人才问题,都可以解决。我们经济强大了,社会稳定了,综合实力增长了,有责任感的人大有人在,要发挥这些人的创作积极性,改革文化体制,但不是完全以市场为中心,不能功利主义、实用主义。我期望的是,每一个演员,每一个文艺工作者,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在有生之年,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创作才干,不是为了挣钱,而是对整个社会负责任。至于我自己,我作为一个演员,我就老老实实演出,别人自然会看到,假如我能产生一点影响,那这个影响也是自然的。主流文化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遇,所以我坚决不让自己被市场所诱惑。假如将来有一天,因为这个原因,年轻人不知道谁是濮存昕了,没有关系,那时候我安安静静地去做我愿意做的事情,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