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报“重走长征路”四川采访组采访期间,青年诗人龚学敏2500多行的长诗《长征》吸引了我们。该诗以长征路线为线索,以重要遗址、重要历史事件为背景,以红色为主体意象,将长征这一英雄壮举以诗意特征使其不断延伸、幻化和升腾。同时,空灵飘逸而又激情洋溢的语言,赋予了这部诗集浓烈的使命感和现代审美情趣。在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小金县这个当年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会师的地方,我们见到了《长征》的作者、《阿坝日报》总编辑龚学敏。一说起长征、长征精神,龚学敏总会激情澎湃,总会激动万分。于是我们的采访就在激情和激动中间展开。
记者(以下简称“记”):11年前,你背着简陋的旅行包,带着笔和稿纸,沿着当年红军长征的路线,边走边写,用五彩缤纷的意象,浓墨重彩地描绘了长征的历史画卷。是什么原因促使你重走长征路?
龚学敏(以下简称“龚”):使我作出这一决定的,我想应该是深藏在每一个人心中的英雄意识。每一个人心中或多或少总有一些渴望成为英雄的情感成分。
1992年,当时我还在九寨沟担任数学老师,但非常喜欢文学作品。当年冬天一个下雪的深夜,我偶然地接触到一本关于红军过雪山草地的小册子,坐在火炉旁,我感到当年红军们翻越雪山时那一阵阵急促的喘息和艰难的步履,正在进入我的心灵,使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我确实被红军的大无畏的英勇精神打动了。也许是我生活在偏僻的高原小镇的缘故,我不知道有哪一位诗人,沿着当年红军长征路线进行过实地考察,并且用现代诗歌的手法为长征写过真正意义上的史诗。我就想写一首反映红军长征精神的长诗。
记:您以前对长征有什么了解?您如何看待长征和长征精神?
龚:以前我对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有了解,但了解得不深刻。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真正触动了我的心灵。我看了红军长征路线图。从江西的瑞金开始,那些血一般颜色的箭头,迂回曲折,涉过湘江,突破乌江,二进遵义,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强渡大渡河,勇夺泸定桥,爬雪山,过草地……最后流到了甘肃会宁。和那条全长6300公里的长江相比,这条红色的河流,恰好是长江的两倍—— 一条由体现人类崇高精神的英雄们用鲜红的血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生命流成的中国乃至世界最长的河流。在人类不断完善自身与追求幸福的时候,长征应该被视为人类求生存和渴望自由的一曲凯歌。
记:为了“长征”,听说您付出了巨大努力,家里有几百本长征方面的书籍?
龚:是的,从看到小册子后我就开始认真关注红军长征这段历史,准备材料、搜集资料一共持续了3年,搜集工作非常艰难。为了“长征”,只要到书店,我就买关于红军长征的书,另一方面,只要看到哪个出版社出了关于长征的书,立即邮购。我一共买了300多本关于红军长征的书。对每本书我都尽量消化。
记:您是如何开始重走长征路的?
龚:我内心把这件事情看作是一项彻底洗涤灵魂的人生工程。1995年我开始了“长征”。当时我已经成为一名警察,但这次“长征”,我纯粹是以个人的名义进行的,向单位请了假。2月26日清晨6点,我记得很清楚,我从高原小镇九寨沟,搭乘一辆顺路去省城成都的汽车,开始了我魂牵梦萦整整3年的一件事情,这就是沿着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路线进行实地考察,并且用现代诗歌的手法为长征写一首史诗。
我的准备很简单,带了3000块钱,携带着中国地图册、红军长征路线图、笔和纸,以及妻子的再三叮咛,开始了我的“长征”。
我从成都先坐火车到武昌,然后,乘汽车到南昌,再换乘夜班汽车到瑞金。一路没有耽搁,到瑞金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两点多,已经找不到地方可以住宿了。在发往福建的长途汽车上,在红色首都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后来好容易找了一个开摩托车的,才把我拉到了一个宾馆住下。我想,这种黑夜之中的感觉,与当年红军长征时出发的感觉相比,总会有一些可以沟通的地方。
记:您的第一行诗是在哪里创作的?
龚:第一行诗是在瑞金创作的,我到了瑞金叶坪等当年红军长征出发的地方,当时就诗兴勃发,写了100多行。
记:与红军当年相比,今天的长征路都是坦途。但总体来说,长征路上的交通还是很不便利。您是不是也吃了不少苦?
龚:总体上非常顺利,与70年前的红军相比,顺利得似乎有些令人无法相信。我想,这一切的顺利也许正是70年前那些沿路倒下的英雄们的在天之灵,默默地保佑着的缘故。我携带的是1994年版的地图册,从云南到四川,皎平渡位置标注的是不通公路。当我到了那里,发现公路已经修通了好几年,并且还建了一座很气派的大桥。但我也吃了不少苦,从皎平渡回会理县城的时候,我和10位农民兄弟一块等车,正赶上一辆载了11吨矿石的卡车从大桥上开过来,我们趁车未停稳就爬上去。任凭驾驶员如何谩骂,如何央求,就是没人下车。大家清楚,如果不赶上这辆车,今天也许就要在桥头过夜了。皎平渡距通安有24公里,全是很陡的山路。严重超载的汽车在高温下行驶,跟蜗牛一样缓慢。汽车轮胎上冒着青烟,我们坐在矿石上晃来晃去,还要注意从岩上不时掉下来的石子。
记:一路“长征”下来,你感触最深的是什么?收获最大的是什么?
龚:最大的感触就是使我更深刻地解读了长征和长征精神,长征精神是人类不屈不挠的精神,坚强不息的精神。而我的《长征》也弘扬了这种精神,我们当前最需要的就是长征精神。从1995年2月26日到4月18日,我完成了我的“长征”,也完成了2500多行的长诗。尽管时间不长,但这段经历和感受却深深烙在了我的生命当中。瑞金叶坪的园丁、于都毛泽东旧居内的小木匠、界首三官堂前早起喂猪的年轻农妇、扎西小客栈帮厨的四川老乡、娄山关口的小饭馆、岷县和腊子口的大雪……这些都已经以另一种形式,进入了我的诗歌和生命里。
记:不少评论家认为,您的《长征》是近年来主题性长诗中艺术性较强的一部。您个人如何评价?
龚:中国的史诗大多以叙事为主,而《长征》的着力点没有放在叙事上,因为中国人通过小说、回忆录等对长征的故事已经了解得非常多了。在《长征》中,我加入了大量的修饰、渲染、隐喻和象征,使诗意空间得到拓展,强化了诗意特征。
记:谈一谈你在实地考察中是如何捕捉灵感的?
龚:诗歌和新闻采访不一样,每到一个地方,我喜欢坐在当年红军曾经经过的地方,不采访任何人,就写诗,就感悟,用心灵和历史对话,和历史遗迹对话。白天拜谒红军长征遗迹,晚上写作,写作过程中非常顺畅,每天大约写100多行,两个月没有间断。到了延安后,我痛快地洗了个澡,理了个发。我觉得我胜利了,我的作品完成了,心里非常痛快。长诗《长征》是两个月时间写出来的,但我用了10年的时间进行打磨。
记:您曾经说过,我为自己鼓掌。说这句话是对你艺术创作的肯定,还是对红军长征精神的肯定?
龚:沿着红军长征路线进行实地考察,然后为它写一首长诗,就是我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决定。我为自己的决定鼓掌。我很自信,我做了一件以前没有人来做的事情。在《长征》中,我写的是长征精神。通过这部作品,我获得了极大的内心满足,因为我为弘扬长征精神做了自己的努力。
记:您如何理解长征与诗歌的关系?
龚:长征本身就是一部伟大的史诗,是一部考验红军意志、勇气和超人力量的伟大史诗。这一伟大的迁徙,是人类历史上最能够显现人类精神的象征。我是写诗歌的,诗歌是我写关于长征内容的最好方式。一开始我就想写一部反映红军长征的史诗。无论是与正在南下的民工兄弟们一同涌上火车找不到座位的时候,还是独自一人站在红军经过那里、曾经发生过重大事件并且至今影响着每一个中国人的遗址前的时候,除了与想象中多年以前的红军战士交谈之外,我惟一想到的就是,我命中注定只能用诗歌的方式,去接近人类最崇高的那些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