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龙吟:戏缘难逃——我和父亲的故事
http://www.cflac.org.cn  2007-04-20  作者:李龙吟  来源:中国文联网
 

中国演话剧已经一百年了。我父亲李默然作为中国话剧研究会会长,这两年一直为纪念话剧百年盛典而忙碌着。

我生长在沈阳一个被称为文艺大院的地方。辽宁人民艺术剧院、辽宁歌舞团、辽宁歌剧院、辽宁儿童艺术剧院、辽宁芭蕾舞团、辽宁乐团都在这个院子里。

虽然生活在这样一个艺术气氛浓厚的地方,可是我小时候并不喜欢艺术,只是贪玩儿,那时候宁可踢球、逮蛐蛐也不会去看一场话剧,也有时玩得没什么新鲜的了,曾偷偷溜进排练场里看大人们在干什么,但印象不深,只觉得看见那些熟悉的叔叔阿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像没什么劲。而且那个时候辽艺的排练场是非常严肃的,一但发现了我们这帮孩子进来了,不管你是院长的儿子还是书记的闺女,一律轰走。所以,小时候对于戏剧我没什么印象。我印象中没有完整看过父亲演过的一出话剧,也不知道他是一位知名的艺术家,更不知道这个院里住着许多名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这个院里有许多大腕儿。

“文革”十年,我父亲和一些我认为的好叔叔好阿姨开始受到批判,我才知道他们原来都是名人,是知名的艺术家,老百姓都认识他们。

十年动乱结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明白了艺术家、戏剧家在人民群众中的地位很高。这时才开始完整地看话剧。完整地看了我父亲演的《市委书记》、《报春花》等在当时非常轰动的话剧,才明白了好的戏剧对人的感染力,等到看过我父亲演出的莎士比亚的名剧《李尔王》后,才明白:一个被人民公认的戏剧家确实非常了不起。

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我开始考虑这辈子靠什么养活自己的岁数了,这时才感到自己好像什么也不会!突然又想到自己是不是会演戏呀?这才开始回忆父亲他们的排练场,他们的剧场,剧场里的灯光,还有观众的掌声。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是干戏剧这行吧!起码小时候见过呀!

于是,我自己偷偷去考中央戏剧学院。老师看了我的报名表,请来一位年长的老师,老师问我:“你考中戏你父亲知道吗?”我说:“没告诉他。”老师又问:“你认为他能同意吗?”我说:“我不知道。”他就说:“你回去问问你父亲再来吧!”

我当时有点儿不高兴,我自己的事问父亲干嘛?我就先去问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在中央实验话剧院当演员的堂哥李如平。堂哥听说我去考了中戏,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我说一个挺大岁数的老师非让我问我爸。堂哥问了一下老师的模样,对我说:“那是你父亲的老师,我们的表演系主任严正教授啊!”严正这个名字我从小就经常听父亲说起,在印象中是我父亲的恩师,我知道这下子事情闹大了,赶紧给家里打个长途电话请示。正如我原来想像的,我父亲对我当时的选择一点不支持,反而劝我能干别的就不要干这个。

第二天,李如平告诉我,中戏的考官对我非常满意,还说了一句“还是龙王爷的孩子会浮水”,这话着实让我高兴了许久,觉着我一定是块演戏的料。后来因为其他的原因,中戏没上成,可是演戏这条“虫儿”在我心里开始闹腾了。

几经周折,我干上了演员这一行,父亲也支持了我的选择。许多人总问我,你父亲怎么教你演戏。我只能说:没教过。确实没教过。我父亲好像是坚决相信演员是个需要天赋的职业,不是那块料,怎么学也没用,是那块料,自己悟去。可以说他没给我纠正过一句台词,没教我一个动作。

可是我和父亲一起排过戏,还是受到了我父亲相当大的影响。

首先我父亲准备戏非常认真,他的剧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自己写满了字,我认真看过,有他的角色分析,有台词分析,有人物心理过程,有对台词的疑问,有当时的感叹。应该说他用过的每一个剧本都是一本非常丰富的角色自传。

我父亲每天准备角色非常严肃,从我1978年和他一起拍第一部电影,到1998年和他拍20集的电视剧,我都看到,他只要一进化妆室就不再说话。他对我说过:演员一上妆,你就是这个角色了。你必须尽全力开始熟悉你的角色,这样你才能表演真实。他参加的每一个剧组的人都知道,我父亲只要一上妆,谁再和他开玩笑,他是要发火的。

我父亲拍电影拍电视,在现场从来没忘过词。不但他自己一定提前背好词,也要求演对手戏的演员也必须背好词才能到现场。他说:“演戏要做到词儿顶嘴。”所以他到现场,情绪总是饱满的。我进过一些电视剧组,演员忘词了,导演说:“忘词了没关系,可是嘴一定要动,这样好在配音的时候补上词,不行你就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嘴动就行。”我真不知道这样拍出来的电视剧,演员的情绪怎么能对,观众怎么能看下去。

我父亲演话剧更加认真,在开演前他一定要一个人在后台默戏。有一次来北京演出,一位和我父亲关系非常好的领导同志来看戏。这位领导同志到剧场后对我说:“我见见你父亲。”我说:“他在默戏。”领导说:“说两句话,表示问候。”我到后台,对我父亲说:“首长来了,要和你说句话。”我父亲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只好向领导说:“对不起,他默戏谁也不见。”还有一次,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白岩松来采访他,到了剧场听说我父亲在默戏,白岩松非常感兴趣,提出来要拍一下我父亲默戏的场面。我父亲又坚决拒绝了。

这就是他演戏的严肃态度。

这么耳濡目染,我也学到一点儿东西。1998年,我和他一起拍摄电视剧《光荣街十号》。我在戏里就演他儿子,爷俩儿的对手戏比较多,我感觉父亲对我的表演还比较满意。电视剧播出后,记者采访他,我没想到他对记者说了这样的话:“这个戏还有一个亮点,就是我这个儿子演得不错。”我父亲从来不在艺术上说违心的话,我觉得他是真心地在夸我。

因为工作原因,我参加演戏的机会少了,可是我心里还是有戏剧这个“虫儿”。演不了戏我写戏还不成吗?于是,我开始学着写戏。

第一个话剧剧本是《马骏就义》。剧本写罢后,给我父亲看。他看后非常严肃地说:“你认为这就是话剧吗?你认为这样的剧本能排演吗?”我说:“这不就是不明白,所以请您看吗?”他说:“你要多看看好的戏剧,看看好的剧本。话剧离不开最基本的两条:有思想,有情。没有这两条,难以让观众看下去。”

几经修改,《马骏就义》上演了,我父亲来北京时特地来看了演出。看后评价还不错。但是他对我说:“有的地方就差那么一点儿观众眼泪就下来了。好戏就是要好钢用在刀刃上,有戏的地方,一定要做足,要不这个戏口就浪费了。”几句话,令我受益匪浅。

后来我又写了一部反映抗击“非典”的话剧《天使》。父亲知道后,立即给我来电话,帮我联系制作方和演出单位。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对我有一点儿信任了。那个戏上演时,他没来北京,没有看那个戏。

去年国庆节期间,我回沈阳看望父母,看到家里到处都是准备纪念话剧诞辰一百年活动的材料,他每天接电话、打电话差不多也是说这些事。我随手翻阅他的这些资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中国话剧原来是一帮在日本留学的学生搞起来的,第一个话剧团体是“春柳社”,第一个演出的话剧是《黑奴吁天录》。这是中国话剧的开山之作,可是当时中国的学生为什么搞起了话剧?话剧为什么在中国曾经那么辉煌?现在中国的话剧为什么处境困难?这些问题挺有意思的,联系起来也许可以写成一部话剧。

从沈阳回来后,我就开始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很快,一个“寻找春柳社”的话剧剧本名字凝固在我脑子里了。按照这个思路,我开始写一出新话剧,我想在剧中表现的是:一些现在的大学生,想重温当年中国留日学生组织学生剧社、排练中国第一部话剧《黑奴吁天录》的情景。我设想,学生自己排戏,一定会遇到许多困难,这些困难他们自己无法解决,于是就请教专业剧团的专业戏剧工作者,专业话剧人士请来了,没想到在排戏中他们对话剧的困惑比学生们还多,于是,在舞台上,学生剧社和专业剧团围绕什么是话剧、如何排话剧、话剧应该怎么演展开激烈争论。我力图让这个剧从专业人士的角度、业余戏剧爱好者的角度、普通观众的角度等多个层面来讨论中国的话剧。我设想的剧中人之间有比较大的反差,所以应该可以产生比较有趣的戏剧冲突。戏写完之后,又送给我父亲看。这回,我父亲特别认真地给我回了一封信,对剧本给予充分的肯定,同时指出不足,并提出,如果我同意,他可以推荐给其他戏剧专家看看,帮我把这个戏推出来。

《寻找春柳社》已经进入排练阶段,导演是北京人艺副院长、非常有实力的导演任鸣。4月底将在北京首演。那时我父亲在北京,我希望他能来看首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