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清明节。在这个纪念故人的日子里,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节目组邀请了欧阳予倩、田汉、曹禺、郭沫若等话剧名家的亲人、学生、同事共同来怀念这些中国话剧的奠基人。在他们的深情讲述中,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前辈们对艺术的热爱。
欧阳山尊忆父亲欧阳予倩:埋头苦干
1955年,我去看望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周扬也来看望父亲并代表文化部通知父亲,组织上已经批准他加入中国共产党。我看到父亲一边微笑,一边流了满脸的眼泪。他对周扬说:“我为党做得太少了,以后我要为党更多做些工作。”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流泪的样子。1956年中国京剧代表团到日本交流,父亲也参加了代表团。那时父亲病才好不久,周总理不放心他的身体,就特别派了一个服务员照顾他。代表团出发到广州,稍作休息再坐飞机到日本。周总理不放心,把我叫去了,让我陪父亲一起去日本,这样能把父亲照顾得更周全些。上飞机以前,周总理还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带一份重要文件到广州后交给父亲,并把这个文件搁到他里层衣服的内袋里,可能是因为一般人都不会对父亲进行检查,要求到了日本住上旅馆以后父亲再把文件还给我。我那时入党已经18年,可父亲还是名新党员。听到我的话,他只是把文件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什么也不问,就照做了。这件事我们父子俩配合得非常好,顺利完成了总理交代的任务。
我还一直牢记着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不要急于自荐,不要过于表现自己了不起。父亲说过:“我很笨、不聪明,别人要一下子能做好的事,我比他们要多一倍的时间,所以我就埋头苦干。”我现在照父亲的话在做,我还教育儿子、孙子、孙女儿都照父亲说的做,并把它作为欧阳家的家风传承下去。
田大畏忆父亲田汉:为戏剧而生
我父亲是为了戏剧而来到这个世界的,无论环境怎么恶劣,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是与戏剧或者戏剧运动有关的事,他是不知道疲劳的;他写戏,和朋友谈戏、看戏,也是不知道疲劳的。
父亲从来不把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困难让朋友们知道,于是有的人说田汉天真。我非常喜爱父亲可爱的天真。1957年,我得知父亲面临一些困难和非议,于是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信里转述了一位高级领导同志对我们一些年轻人谈起的革命经验,说年轻人不要盲目地积极,在有些情况下要少做事情、不做事情,这样甚至睡觉也是积极的表现。我是想借此劝父亲少管一些事情。父亲接到信之后很恼怒,回信把我训斥了一顿,说一个年轻人怎么能有这样的思想。他认为尽管自己有困难,也不能这样想。父亲一生遇到过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他始终保持赤子之心,个人得失、利害从不放在心上。
《关汉卿》是父亲的又一巅峰之作。当时父亲在北京西山八大处中国文联的一个休养所创作,那里环境非常优美。他从来没有在这么好的地方从事写作。同时很多朋友帮助他,跟他一起聊创作,包括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导演。他写出来一个草稿,就把大家叫到一起,把剧本念给大家听,朋友们听后一起商量剧本。这种场景正像《关汉卿》剧本里边描述关汉卿写作时跟朋友、艺术家们在一起的情景。各方面的主客观条件促成了这一话剧杰作的诞生。可惜历史给父亲的时间太短了,就这么一两年时间,但是父亲能给自己、给戏剧、给观众留下一个精彩的杰作,可以说他也感到十分欣慰。
万方忆父亲曹禺:对人生有无限的好奇
我父亲的晚年内心很痛苦,这是我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最深切的感受。这个痛苦来自于记录了他一些艺术构思的小本子,这些小本子说明他的脑子一直在转,他的心一直在涌动。他想把丰富的情感写成戏,但是始终没有变成一出戏。这让我觉得父亲可能还是怀着遗憾走的。
晚年他得了病,非常虚弱,几乎后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他的躯体里还有一颗好奇的心。他常常坐在沙发上,抓着我的手,叫我小方子,说“你讲讲,讲讲”。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我会讲什么,他只想听,什么都想听,病房外的世界,我生活中遇到的人和事。在他去世之前不久,一天下午我去看他,他在医院走廊上走来走去。他问我正在干什么,我告诉他在写小说。我就向他讲述了小说里有什么人,发生什么故事。我发觉他听着一下就来了精神。他像个小孩那样问我,这个人怎么回事,那个人怎么回事,后来呢……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能够随着我的讲述感受到创作的愉快。过了几天父亲就去世了,那个下午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非常温暖。
父亲最大的愿望是写出一部超越《雷雨》的戏,但因为年老体弱,因为种种的原因而没有完成他最终的愿望。父亲因为疾病睡不着觉要吃安眠药,吃了药后人会特别放松,经常在这时他会跟我说他的痛苦。他的痛苦就是他想写东西,他觉得心里有很多很多东西要写。我记得有一次,应该说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我已经睡了,听到他在卧室叫我,“小方子”,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似的。他说:“我吃了三颗药睡不着,你要再不来我就跳下去。”他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但是我知道,他心里那份对于创作的渴望无法真正实现在折磨着他。他的枕边经常放着托尔斯泰的书,这是他非常非常崇敬的作家。时时刻刻给他触动的是托翁的晚年。托尔斯泰85岁时离家出走了,父亲也想突破自己的生活,要走到人们之中,走到生活之中去。
郭平英忆父亲郭沫若:四海为家,无以为家
一次父亲跟外宾会谈,有人问我父亲,怎么介绍你,你是历史学家还是书法家?他说自己是四海为家,无家可归。四海为家,一方面说他涉足非常广阔,他这一生也是经历了很多很多的历史阶段,而无家可归是一种幽默,一个调侃。听到这大家都笑了,惟一没笑的就是翻译,因为这句话比较难翻。
1977年,那时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要播音,我们提前知道了消息,给父亲准备好收音机。父亲耳聋,他听收音机一定要用自己的耳机,接听收音机实况广播。我们离开他的办公室让他一个人静静坐在沙发上听。我们隔着玻璃窗看着他,他已经热泪盈眶。如果父亲还在,我想对他说,前不久《蔡文姬》又上演了,如果您能再看到这场演出,我想您一定会特别高兴,因为演员们一块聚餐喝酒,喝茅台酒,然后春天也来了,花也开了,咱们肯定有机会到香山、颐和园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