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安溪
栏目:旅途
作者:刘琼  来源:中国艺术报

  对于我,喜欢一个地方,很简单,两个条件:吃得好,有好友。基于这个标准,不合口味的地方,只能叶公好龙,遥想半辈子,也不涉足。没有好友的地方,肯定住不久。所以,鸡形地图上有些地方会总去,有些地方总不去。

  一个地方对于一个人,可能是缘分。厦门就是总去的地方。日前因为申遗再次进入公众视野的鼓浪屿,曾经是厦门最大的吸引力。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因为殷承宗和郑小瑛,我第一次拜望鼓浪屿。鼓浪屿与厦门隔着窄窄的水,郑小瑛和女子爱乐乐团的大幅照片醒目地挂在岛上,据说天天有音乐会。殷承宗当时正是好年华,带着他那台施坦威钢琴,一丝不苟地在世界各地巡演。女子爱乐乐团在半山腰上,有人指着旁边的路说再往前走,就是舒婷的家。真奇怪,那几年对文学特别不感兴趣,听到舒婷,还不如看到“鼓浪屿馅饼”眼睛放光。黄昏,在鼓浪屿的沙滩上,那张照片后来放大了,一直放在玻璃台板下。还有一张,在钢琴博物馆一架壁立式古钢琴边装模作样地弹琴。去年底搬办公室,这些带着岁月的照片匆忙中不知道搁到哪儿了。照片不见了,鼓浪屿也变了。我喜欢古老、安静又开放的小镇。古老的鼓浪屿曾经安静又开放,成为当年外国商人和传教士进入中国首选之地,钢琴和音乐会也是那个时候带上岛。但是,近年来真的太闹了,熙熙攘攘的游客只知道馅饼和肉脯,或者在日光岩上到此一游。肉脯行的生意越来越好,音乐厅的观众越来越少。小瑛女士也病了、老了,很少登台指挥了。殷承宗这些年杳无音信。舒婷倒是一直住在那里,面向大海,春夏秋冬。

  夏天再去厦门,不喜欢鼓浪屿了,特意去了趟一直安静的集美,虽然是嘉庚先生的旧居地。老榕树的气根树桩一般横亘在街头,最意外的是上百年的老建筑时时会冒出来。堆在地上的青芒果,小号京欣瓜一般大小,用刀切下一块,先尝后买。饭店不大,却热闹,原来也开了二十年,挂在墙上的菜单每一桩都让我垂涎。五个人只花了两百元。最喜欢的还是集美大学,除了近年修的两栋楼,几乎每栋建筑都美到无懈可击,包括建筑之间那条蜿蜒的长河。集美大学的气质比今天的厦门大学,更像厦门大学。中国传统上是农业大国,但99 . 9 %的小镇在盲目拆建的浪潮中不是太闹、太新,就是太破、太乱。那年去集美后,又去了厦门旁边的泉州。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泉州,大学时最要好的女同学,已经是泉州一家全球五百强企业高管,每天从厦门兴致勃勃地驱车两小时上班。泉州是弘一法师终老之地,弘一法师聪明绝顶,他喜欢杭州,喜欢泉州,他喜欢的地方哪儿会错!

  泉州除了自己出名,还有一个出名的县:安溪。陪我去泉州的伟捷兄就是安溪人。我总算说到正题了。

  认识伟捷兄似乎很多年了,那个时候,他刚刚以作曲家的身份出任厦门歌仔团团长。跟我认识的许多院团长很不一样,跟我认识的大多数作曲家更不一样,伟捷兄寡言、仗义、真诚、炽热。我原以为只有我这么认为,后来发现是共识,伟捷兄的朋友特别多,特别真,大家都愿意无条件地帮助他——其实他也不需要什么具体的帮助。常常,都是他在惦着大家。伟捷兄的特点是不功利,从来情义在前。甚至因为伟捷兄,我开始喝起铁观音。每到春秋两季,都会收到茶叶快递,没有落款,我也知道是伟捷兄的杰作。

  喝了那么久的铁观音,前不久,才第一次踏足安溪。目的却不是铁观音,目的是看康熙年间名相李光地的故居。出产好茶叶的地方都是酸性强的黏土,酸性强的黏土需要充沛的雨水。在安溪的这几天,天天下着细雨,还有暴雨。晚上,我们在街边上吃盱眙小龙虾——麻小看来是撬动了全国的美食行业,雨水哗哗地打在临街搭建的顶棚上,我们安之若素,嚷嚷的声音似乎想盖过雨声。在那之前,我们已经在雨声中喝了若干壶三十年前的“老铁” ,第一次喝发酵这么久的铁观音,舌尖顿时麻酥酥,像吃了河豚一样“断崖式”晕茶,沏茶的妹妹却云淡风清,只说是出生那年家里藏的茶。这是舌尖开了荤。

  雨下了一整天。白天的时候是细雨,远远近近烟照雾笼,看不清,便以为带叶子的都是茶树。细看却不是。路边一嘟噜一嘟噜小芒果挂下来,原来是本地芒,据说比大青芒更受欢迎。最稀罕的是凤凰树,已经冠盖如伞,树型已经好看得不行了,走近点,还开着一树一树的红花。李光地的故居,我们看了两处,一处是新衙,一处是贤良祠。贤良祠的后面,是一处开阔的院落,院落里,最吸引我的是那棵凤凰树,连看庙的李光地的后人也说不清它的年龄了。雨还在下,我喜欢李光地的这个后人,一个干巴老头,从我们进去到出来,一直在用一把长扫帚进进出出地清扫积水。看着我在大树下照相,他突然指着厢房外墙壁上整幅彩图上的老中青三人,说:“这画的是我的祖宗李光地和儿孙,你应该照下来。 ”虽然时间久了,颜色暗淡,但我还是欣喜地照了下来。彩图下面写道:“榕村雅集图原作收藏于泉州市博物馆。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他接下来说的话,他说他共有两个孙子,都读了大学,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厦门大学教书。为什么喜欢?因为他没有说有多少人当了老板发了财,而是说孙子都是“知识分子” 。不是因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而是对于文渊阁大学士出身的李光地,我想,这大概是一种恰当的继承。

  说实话,我还有个奇怪的发现,在安溪博物馆和贤良祠看见的李光地画像,不知为什么跟伟捷兄很像,或者说伟捷兄很像那个画像,或许,这是泉州安溪人的一种典型长相,虽然伟捷兄不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