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港的彩泪
  来源:中国艺术报

亚利桑那号纪念馆

亚利桑那号纪念馆旁水面上残存的炮塔基座

  大洋中最美的群岛——这是美国作家马克·吐温赞誉夏威夷的名言。信然,夏威夷有漫长的细沙如盐的海滩,有依然喷涌岩浆的活火山,有明净的蓝天、葱茏的植被与多姿多彩的热带花木,有奇异风趣的草裙舞和鲸鱼表演,有贝聿铭设计的议会大厅,甚至还有孙中山和奥巴马两位总统都曾就读的普纳荷学校,而这里最受世人瞩目的“名帖” ,仍是珍珠港。

  珍珠港,多么美丽、光辉的名字,土著夏威夷人称珍珠港为“wai momi” ,意思是“盛产珍珠的水” 。然而,众所周知,珍珠港的震天动地和名垂青史源自70多年前那场空前惨烈的战争。1941年12月7日,美国总统罗斯福称这个星期天为“一个无耻的日子” 。那天,日本轰炸机偷袭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暨空军基地珍珠港,当时停泊在珍珠港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被鱼雷击中,数分钟后该舰沉没, 1177名将士不幸遇难。珍珠港事件引发太平洋战争爆发,促使美国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从而加速了反法西斯阵线的团结和胜利,改变了国际大格局和现代历史发展进程。

  美军曾经试图打捞亚利桑那号战列舰,但因损毁严重、体无完肤、难以修复而作罢。1962年5月,时任美国总统的肯尼迪指定亚利桑那号战舰沉没处为国家陵园;于是,政府因势利导,将该舰保留在原位的水下12米处,只是拆除舰体上层构建与火炮,并在海底填充物上修建了一座纪念馆。这座拱桥状、钢筋水泥结构的纪念馆,就横跨在亚利桑那号的水下舰体上方,二者垂直交叉成巨大的十字架,颇具宗教色彩和祭奠意味。

  我们从檀香山市中心驱车来到军港,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一进入宽敞、美丽、洁净的纪念馆园区,就感受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建于海滨的游客中心,为国家公园服务处与海军共同管理,由展览厅、书店、电影院等组成,均为一层式的灰色外墙的建筑物,朴素无华;四周室外的雕塑和陈列物大都与那场太平洋战争有关,如当年被击沉军舰的大型铁锚,以及镌刻着1200多名美国空军、海军、陆军与平民死难者姓名的纪念环。展览厅墙上张挂着日机对珍珠港狂轰滥炸的巨幅照片,美军将士粉身碎骨、鲜血染红海面的景象惨不忍睹。展览厅的玻璃橱柜里,陈列着当年亚利桑那号和日本航空母舰的模型以及被击落的日机残骸、碎片;还摆放着一个从亚利桑那号上寻觅到的座钟,时针永远定格在清晨8点零5分,即此舰被轰然炸沉的瞬间——这珐琅质表面已然剥蚀的遗物,俨然是在人们心中永远长鸣的警钟。书店面积不小,主要展销有关二战和珍珠港事件的书籍、画册、地图,以及印有珍珠港图案的纪念品,我选购了一本中文版的名为《太平洋战争》的书,该书作者系已退休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杰罗密·哈根,当天他正在书店,见我买了他的著作非常高兴,特意请我写下英文姓名,然后给我在书的扉页上题词,并与我合影留念。电影院循环放映历史纪录片《偷袭珍珠港》 ,虽然仅有20分钟的黑白影像,却留存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人间悲剧。

  从影院出来,我们被引到一艘海军小艇上,向大洋中的亚利桑那号纪念馆飞驶而去。纪念馆由夏威夷建筑师阿尔弗瑞德·普瑞斯设计,全馆分为三个部分。前段为连接着一个浮台的小厅堂,中段为纪念馆的主体部分——仪式厅,每天黎明时分,值班水兵都要为早已无法出航的亚利桑那号庄重地升旗。仪式厅的弧形顶部和两侧各有7扇长方形的窗口,这共计21扇窗口代表21响无声的礼炮,向以身殉职的卫国将士致敬和默悼,又宛如21只可以洞穿时空的明亮眼睛,能把无垠无涯的海天一览无余。我们依凭镂空的窗口俯首垂视,透过清澈平静的海水,竟然得以望见亚利桑那号残骸的轮廓。那锈迹斑驳的钢铁甲板上,似乎还依稀跃动着穿戴漂亮衣冠的水兵们年轻的身影;那永远紧闭的舱盖下的亡灵,仿佛还在迸发愤怒的吼声和抑郁的呜咽。

  倏然,我看见在清静的水面上有少许异样的液体,在热带炽烈的阳光下闪耀着艳丽而污浊的色彩——那就是从亚利桑那号残躯中流溢出来的液体燃料吧。先前我已有所耳闻:这艘战舰一直在渗漏燃油,就像一个受尽苦难而悲痛不已的老人在无休无止地流泪。在纪念馆一侧的水面上,有个圆形的空心金属物,是舰体后部主炮炮塔的基座,是亚利桑那号露出海水的唯一可见的真实残骸,其上部早已毁坏的炮塔被整齐地切割了。我发觉,那锈迹斑驳的棕红色的圆形基座,很像一只被抠掉眼珠的哭得红肿的眼眶,默默无言地仰望着万里晴空;它周围浮游的燃油不正是当年无比痛忿、酸楚的泪水吗?在令人目眩的阳光照耀下,那浑浊而斑斓的液体燃料,交织和闪烁着复杂、诡异的色彩,宛如彩色的眼泪。

  仪式厅中,摆放了不少花篮、花环和一束束鲜花;来自五洲四海的人们,前来祭奠反法西斯战线的殉难者,我想,也是对珍珠港里那些仍在流淌的彩色眼泪表示回应吧——这间陈设简朴的大厅,充盈着十分肃穆、神圣、安谧、雅静的气氛,唯有窗外海风无言的诉说和波涛无字的歌吟,激起人们对多少往事的回响和共鸣。

  我在厅内静静地走动着,观看着一幅幅珍贵的历史照片。忽然,在一个玻璃柜前停下步来,因为那里面展放着一张亚利桑那号的图画,虽然是一幅黑白的工笔素描,质朴无华,却用非常细腻的笔触十分真切地再现了那艘已成世界名舰的全貌,它的每个结构、层次乃至许多细枝末节都一丝不苟地清晰呈现。我默默地思忖着,将眼前这幅小画拍摄下来,并在脑海中还原当年那个庞然大物——呜呼!一次卑鄙的偷袭,就使叱咤风云的“海上骄子”猝然化为齑粉,变成纪念馆里的图片和模型;一场不宣而战的闪电行动,就能让上千名生龙活虎的年轻水手在睡梦中离开人世。

  怀着无比义愤的心绪,我走进了纪念馆的最后一间“祠堂”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洁白的大理石墙,刹那间,我被震撼了。原来,那从天花板一直垂落到地面的整块墙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亚利桑那号死难者的英文姓名,这些姓名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一律是白底黑字,素雅却醒目。珍珠港惨案中牺牲的1177位将士悉数在榜,无一遗漏。偌大的墙上还有部分空白,是给原亚利桑那号的未亡人保留的。原来, 70年前的那一天,有100多人在岸上而幸免于难;另有50多个在舰尾的没有入睡的人也及时逃生。纪念馆建立后就规定,但凡在亚利桑那号服过役的官兵,百年之后都要在那面大理石墙上刻名留念,接受人们的凭吊和敬意。

  在这座巨大的纪念碑前,来自国内外的各色人等不断地献花、鞠躬或者祈祷。他们与墓志铭上的任何人都无亲无故、无缘相识,但却呈现出对战争牺牲者的真诚同情、怜惜和怀念,要与这些素昧平生的陌生名字合影留念,有些人肃穆地面对着冷冰冰的大理石碑,久久不愿转身离去,似乎在与蒙难者默默地对话,或者在苦苦地沉思着什么……

文/图 吴德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