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的《小说月报·原创版》刊发了我的小说《走槌》。这是我“封笔”小说10年后再次入列的“处女作”。
2013年,《北京日报》办“短小说创作大赛”,我用微博题材写了一篇名叫《搏》的千字小说,最终获得了三等奖。奖金虽然不少,但那个三等奖让我有些惆怅,琢磨着再写下去可能也就是个“三流”作家了。于是,用一个作家的眼睛看世界的心就淡了。更主要的原因是,那些年我主要精力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相关工作中,也算是国内第一批进入这个领域的人。投身于非遗的普查、保护、传承与传播等工作中,转眼十多年就过去了。
再动了写小说的心思,还要感谢北京老舍文学院。自从2010年原东城区和原崇文区合并成立新的东城区,我一直担任北京市东城区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负责日常工作。北京老舍文学院陆续开办各门类作家班,都是我组织一批批东城区作协的会员们参加。因为培训要集中脱产,我虽然很想参加,但一直没能如愿。2022年,我才终于“规划”出了一段时间,成全了融入老舍文学院的梦想。2023年初,老舍文学院组织当年的作品改稿会。在准备提交作品时,我想到了久违的小说。我要写篇小说参加改稿会!
写什么?怎么写?这是所有创作者的永恒命题,是写小说的人开始书写第一行文字时最“烧脑”的事情。怎么写,更多的是创作者对自己的要求。把写什么这事处理好了,或许更容易满足读者的需求。我决定写个非遗题材的故事,但心里很忐忑。在小说方面,非遗似乎算不上一个成熟独立的题材。虽然如今每到年节假日,全国各地几乎无处不非遗,但在小说领域,把非遗当做小说标签,很难如玄幻、仙侠、言情、科幻、游戏等分类标签那样相对具有受众和市场优势,所以深感面临着重重创作挑战。
进入创作,我避开了长篇,但还是掩盖不住自己的“野心”。最初计划时,便打算写出个“非遗家族”系列小说。写十个字数一两万的短篇,刊发之后,如果反响好,自然可以结集出版。但动手写第一篇时,这个“野心”就有点崩溃了。
“非遗家族”起手第一个故事写“走槌”,我还是有些偷巧的。都说小说要编出动人心魄、催人泪下的故事,就要首选自己的或者身边熟悉人群的故事。非遗这个题材我很熟。我曾一直负责北京市原崇文区及新东城区的非遗工作,2007年我们就获得了全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集体的称号。2018年,我组织成立了北京京城非遗人才创新发展联盟,并担任秘书长。二十年来与很多非遗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相处已经成为朋友,他们历经的起伏人生,他们的生命情感和文化情怀,似乎已经融入我的生命。并且,我与北京各区常年从事非遗管理的人员也都很熟,大家经常交换信息、合作活动。这其中,只有我一个人是中国作协会员。这也使我有种职责感,一定要把非遗人的故事好好讲出来。
选择“走槌”还有一个基础。走槌是烧麦制作中使用的工具。烧麦是全国多地都有的一种餐食,最有名的自然是北京的都一处烧麦。传说乾隆皇帝曾经光临这里,都一处获得赐名和店里悬挂的那块匾,都出自乾隆。作为前门大街上的老字号,都一处烧麦制作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代表性传承人吴华侠也是我的好朋友。2019年,我们合作出版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丛书《都一处烧麦》。对烧麦的技艺和制作烧麦的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可能没有哪位小说家能比我更熟悉了。但我深知熟悉这一题材却不意味着能写好这篇小说。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写小说往往要避开真实的人物和内容,寻求另一个层面的重构。现实的熟悉,是对技术细节和生活过程的熟悉,小说中的人物一定要陌生。再现身边人和身边事的小说,可能满足了作者自己的诉求,但不一定能让读者喜欢。面世的小说,最好能构造出与现实生活有一定陌生感或者需要踮一下脚尖才能去够的疆域,去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
《走槌》书写的烧麦故事的内核,无疑是北京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发展,是北京中轴线上世代相传的古都文化的时代影像。烧麦是北京人吃了很多年的餐食,我给《走槌》的人物设定为一个外来务工的女孩。这样的人物设定或许有些违和,但从无数外来务工人员助力推动城市建设和文化发展的角度来看,作品的创作内核恰恰内涵着北京这座城市延绵不断行走在时代前列的内在力量。非遗项目和传承人的队伍里,越来越多外来务工人员的加入,是当代非遗文化传承与传播实践的生动现实。
在《走槌》里,主人公晓菊在少女时期来到北京,在这里学技艺、交朋友、结婚,成为母亲。一万多字里,我聚焦她人生最好的那段时光,没有把她迈向成功的每一个足印都展示给读者,希望留点空间。既然是个非遗故事,也想写得更纯粹一些。对社会大众来说,非遗的魅力或许就在于其既陌生又熟悉。很多北京人小时候家里的柜子上往往都摆放过那种黄色的小绒鸡,人们似乎习以为常对此并未在意。而当今天古代题材电视剧中频现绒花饰物时,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一时间仿佛横空出世的“网红潮品”,其实正来自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北京绒花(绒鸟)。对于很多事物,人们常常会由于熟悉而漠视,因为陌生而远离。如何书写才能调动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我用浓缩了主人公“千回百转”的书写,希望能狠狠地抓住读者。
《走槌》2023年春天写成初稿,之后不断修改,至2024年秋天刊发,一年多过去了。这期间,我一边修改稿子,一边丰富我的人物。可能真是很久没有写小说,再构建起一个故事,人物在那里着实有些难以割舍。我真想让晓菊活在一个更长一些的小说里,或者活在一本书里。那样,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就能长久一些。读者也会更多地体验与她相伴的愉悦。
就在写这篇创作感悟的时候,看到“头条”新闻上有个标题,说董宇辉表示自己见识短浅。董宇辉在东方甄选时,以博学广识开拓了直播带货的新天地。特别让写作的人“羡慕嫉妒恨”的是,由他带货的迟子建的一本书瞬间销售出了上百万册。《收获》《人民文学》这些顶级的文学刊物都去找董宇辉带货,写小说的很多人都在望眼欲穿等着上董宇辉的直播间,如此这般,怎么还会有他表示自己见识短浅的新闻?点进去一看,原来消息说,此前董宇辉在一场直播中,提到了内蒙古的烧麦。当他得知内蒙古的烧麦馅儿是羊肉和葱而没有米时,称其是没包好、正在裂开的包子!其实在以前,一些北京人也说烧麦是裂开口的包子。但现在董宇辉这么说,就引发了网友的关注。当问题被观众指出后,董宇辉表示,自己把烧麦说成开口的包子并没有恶意,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见识短浅。难道,董宇辉真的没吃过烧麦吗?
由此看来,或许我写《走槌》还是很必要的。小说有生动的人物故事,还有关于烧麦制作的秘诀,对于不了解烧麦的人还会有些新鲜感。非物质文化遗产魅力无限,我的“非遗家族”故事要坚持写下去,努力让读者们读了爱不释手、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