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有牛蒡
栏目:风物
作者:赵建红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一直都相信,每一株植物的背后都会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每认识一株植物,都会惊奇于它自身拥有的智慧和品质。

  近些年,钢筋水泥常常隔开人与植物的距离,阻断了人与植物的交流,使得人与植物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我初识牛蒡,还是在酒店的餐桌上。有一盘乍看还以为是土豆丝的菜肴,弟弟说那是牛蒡丝炒肉。把牛蒡根去皮洗净,切细丝,清水浸泡,用葱姜、花椒、辣椒爆锅后倒入五花肉丝,后加入牛蒡丝,爆炒,加香菜,淋几滴香油出锅,不仅是很美味的下酒菜,用面饼卷了吃也很是可口。我极喜欢这道菜,总觉着在它香脆又少许麻辣的味道里,还有一丝特殊的味道,它隐在厚重的油香肉香后,很淡泊,很安静,需要用舌尖挑一下才出来。弟弟说经常吃牛蒡可以降血糖降血压减肥美容,这可更是入了我的心。

  牛蒡是一种两年生菊科草本植物,可药食两用。《本草纲目》记载:“通十二经脉,除五脏恶气。”在久远的年代,山坡上,沟谷中,丛林间,小溪边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牛蒡,听起来很有威猛雄壮的感觉,它也确实长成粗枝大叶的模样,以粗犷的姿态,展现出一种野性之美。古诗中“牛蒡叶齐罗翠扇”就形容牛蒡的叶子如翠色的罗扇一样宽大。牛蒡叶子也被称为“小仙草”。它的叶片成心形,肥硕阔大,像一只托举着什么的巨掌,边缘有浅波状的齿,如少女波浪形的裙边。夜晚有习习清风朗朗明月温柔抚爱,白日里与丝丝缕缕的阳光深情相拥,使得叶面充溢着饱满的绿,尽情舒展着。叶子背面有细细的绒毛,颜色就有些灰白。叶脉根根分明,显得生机勃勃。根系类似山药,直直扎入地下,甚至可长达两米。黑褐色的外皮好像历经沧桑,有凸起的棱条如筋脉一样,充满力量感。它的根部最是美味,是人们最喜欢食用的部分。

  牛蒡花为两性管状花,多个头状花序在茎枝顶端形成伞状花序,紫色,团团簇簇的花朵有点像蒲公英,底托是一个长满刺的圆球,像一颗小脑袋顶着一个绒线球帽子。据说,这样的刺球成丛,连老鼠都钻不进去,所以牛蒡又叫“鼠黏子”“鼠见愁”。其实刺球里包裹的是它的种子,是中医临床最常用,能“疏散风热,解毒利咽”的“大力子”。随着种子越来越成熟,它身上的刺也越来越坚硬。因它“恶而多刺钩”,又叫“恶实”。“恶实”这名字实在和美扯不上边,却让我想起母性品质,那布满尖刺的外壳,就像是一副爱的盔甲,像一个母亲坚定的守护着她的宝贝孩子。花可以凋零,叶可以枯萎,但是种子必须留下来,那是生命的延续。没有善于奔跑的四肢,没有可以翱翔高空的翅膀,就用自己尖锐的小小的刺钩,藏在小姑娘的裙裾里,挂在农人的裤脚上,黏在各种飞鸟走兽的皮毛上,像一个对远方和自由充满无限向往的孩子,翻过高山,越过海洋,所到之处,落地生根,一地葱茏。以一株超出人类对世界认知的植物的形体,静立在风里,用一生等一份缘,奉献自己。好像这就是它生生世世的使命。

  牛蒡“以肥壤栽之,翦苗沟淘为蔬,取根煮曝为脯,云甚宜人”。王质在《山友续辞》中说它“实虽恶,食不恶”,意思也是说它虽然不好看,但吃起来还是很美味的。可见古人对植物多有亲近并熟知它品性。那天,吾乡安丘有一位从事牛蒡产业的企业家请我们吃牛蒡宴。我的肚子果然早早就咕噜噜叫起来,只能先吃了两块桌子上放着的牛蒡点心垫垫肚子。午饭时,有加了牛蒡磨成细粉熬成的粥,有牛蒡嫩叶切碎了做成的菜豆腐,牛蒡排骨汤,牛蒡炒鸡等等,或块或片或丝,或炖或炒或腌,满满当当一桌子加了牛蒡做成的吃食,腾腾的热气和菜香,差点让人忘掉惯有的矜持,恨不得放弃礼仪先大快朵颐一顿再说。

  我却还是独独热爱牛蒡丝炒肉,才知道我曾吃过的还是略显粗糙了。这里的牛蒡丝切得倒是没有那么细,是白生生根根分明的细四角形,只是做起来更加精细一些。切好的牛蒡丝细细白白的,最不喜欢裸露在空气中,因为那会让它变得黑污。它要躺在清凌凌的水里,舒服地泡上十几分钟。浸泡牛蒡丝的清水里也要淋上几滴香醋,这样捞出来的牛蒡丝才会更加柔软。如果用铁锅,需要滑油,把锅烧热后要将锅内的表面全部滑上油,让含有大量铁元素的牛蒡丝与铁隔离,出锅的牛蒡丝才更让人赏心悦目,晶晶莹莹的,有洁润如玉的质感,吃起来也更加清脆香鲜。少了那些麻辣的佐料,忽然就觉知了隐在牛蒡丝炒肉背后那股特殊的味道,那是泥土的奶香,是大地母亲独有的精华。这感觉,让我恍惚变成了大地上的某种植物,与一些枝枝叶叶茎脉相连。

  朋友得知我睡眠不好,送我两盒黄金牛蒡茶。我用透明的玻璃壶冲泡,看指甲盖大小的牛蒡片慢慢吸足了水分,一点点沉淀到壶底,水色像黄金又似琥珀,闪着古老的脂样的光,温暖又典雅。厚重淳朴的草木香里,透着一股参的味道。现代人称牛蒡为“东洋参”“白肌人参”,就带了些神秘的色彩,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给我讲的童话故事。故事里,夫妻两个在外出劳作时,就把小儿锁在屋子里以保护他的安全。好多次夫妻两个回家时都听到屋子里有孩童嬉笑声,开门却只看到小儿一人,不由得纳闷,便细问小儿。小儿说,每次父母出去后,就会有一个胖娃娃来陪着他嬉闹玩耍,父母回来时胖娃娃就会消失不见。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就找了一根红头绳,交代小儿说胖娃娃再来的时候就把红头绳系在娃娃的手腕上。果然,被红头绳系住手腕的胖娃娃逃脱不成,就只能变成它千年人参的本体了。我枕着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沉沉入睡,梦里,是在我家乡肥沃的平原大地上,大片的牛蒡被泥土和汗水滋养的如小树般肥壮,阳光下一片碧绿,有莲叶田田的景象,那些挚爱土地的农人置身在这绿色的田野里,手里捧着的是一个个胖胖的参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