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倩影梦生花
栏目:笔荟
作者:梁智强  来源:中国艺术报

  被誉为“南国红豆”的粤剧,在岭南人内心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粤剧戏台上,演员们精湛的技艺、飒爽的英姿固然吸引戏迷的注目,但他们身上所穿的戏服也是一大亮点,戏迷们看后往往拍案叫绝,欲罢不能,“太美了!”

  戏服点缀了粤剧的生命。《广东戏剧史略》曾有这样一段描述:“粤尚顾绣,大率金钱为贵,于是金碧辉煌,胜于京沪所制。自欧美胶片输入,光耀如镜,照眼生花。梨园名角,竞相采用,奇装异服,侈言摩登,斗丽争妍,渐流诡杂。”

  对于一般戏迷来说,这些戏服尽管漂亮,却是为粤剧演员锦上添花的;而对于戏服制作者而言,每一件戏服都是他们倾尽毕生心血缝制而成的,他们将戏服视作自己的孩子,悉心孕育、抚养,让它们在高光时刻焕发无限的诗意。

  广州戏服是岭南刺绣服饰的一种,其技艺伴随粤剧的“走红”而为人称颂。俗语有云“先敬罗衣后敬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粤剧是立体的艺术,它的成功除了与演员的发挥息息相关,还取决于他们身上的锦衣华服。

  在广州,说起戏服,不得不提一个地方——状元坊。自清代以来,广州生产的戏服大多是在状元坊一带制成销售的。据史籍记载,鼎盛时期曾有多达五十多家戏服铺在此经营,堪称广州戏服的“出生地”。一代又一代戏服师傅披星戴月,飞针走线,匠心独运,打造出一件件极具收藏价值的奇珍瑰宝。翻阅清道光年间《梦华琐簿》一书,其中便有对广州戏服的描绘:“其服饰豪侈,每登台金翠迷离,如七宝楼台,令人不可逼视,虽京师歌楼,无其华靡。”

  据《广州府志》载,顺治年间,众多制作伶装的手艺人在广州人民南路的状元坊聚居。可见状元坊早已成为粤剧的福地,从这里出产的戏服享誉全国,连宫廷戏班也千里迢迢派人到广州,专门定制头盔彩翎、凤冠霞帔、蟒袍玉带等服饰,而余茂隆则是行内公认的佼佼者。

  余茂隆始创于清代康熙年间,总店在佛山,是一家大型戏服店,清末时期,粤剧活动中心转移至广州,余茂隆闻风而动,赴广州状元坊开店。余茂隆的发展在20世纪初期达至顶峰,店里光是伙计就有十多个。当时,戏服作坊遍地开花,除了状元坊,梯云路、南华西街一带开始出现多家戏服店。在这些戏服店中,余茂隆规模庞大,手艺出类拔萃,除了制作戏服,还制作盔头、须口、耙子、道具等品种。他们实行产销一体化的运作模式,即除了刺绣加工外包,设计、缝制和销售皆在店内完成。

  在当年,由于戏服生产水平较低,大多数戏班没有条件购买专属的戏服,唯有向戏服店租赁服装。因应这一巨大需求,余茂隆推出了租用戏服的业务,广受戏班欢迎。

  所谓戏班,是戏曲演出团体的统称,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剧团”。根据规模,戏班可分为大班、中班和小班。清末年间,粤剧行会组织制定了明确的班规,规定由144人以上组成的才算大班。大班实力雄厚,名伶荟萃,符合租用16箱戏服道具的资格。每个箱子所装的物件皆有讲究,戏服放在衣箱里,盔头道具则放在杂箱里,16箱戏服道具中,衣箱和杂箱的数量各半。

  每遇闲暇,戏班伶人到余茂隆办理租赁业务后,总喜欢在店里歇息,斟几杯清茶,便可以聊上半天。他们或漫谈戏班最近发生的趣事,或分析演员的艺术表现,或发表自己对戏目的意见。如此种种,往往能激发他们的表演灵感,擦出更多创意十足的火花,对整个粤剧界的生态产生积极影响。由此看来,余茂隆不仅是一家戏服店,更是广州粤剧人的休憩处。据广州老报人梁俨然回忆,他父亲曾在状元坊开店,余茂隆铺面就在状元坊街口,他经常跟随父亲进余茂隆闲聊,有幸认识了何萼楼、何华生、骆伯(锦兴)、李公(李公健)等戏班前辈,听到很多戏班故事、演员评价和戏目讨论。“我与千里驹(区仲吾)、陈非侬(陈孝诠)有姻亲关系,因而获悉戏行情况甚多,至今犹存脑海。”梁俨然说。

  千里驹是当年名声显赫、德艺双馨的粤剧演员,行内称之为“花旦王”。他擅演悲剧,“唱曲能露字,法口极佳,又能咬线”,其“驹腔”影响深远,陆续培养了马师曾、薛觉先、靓少凤、白驹荣、白玉堂、邝山笑等粤剧名家。千里驹早年跟随惠州“龙门班”的小生架架庆登台表演,后获广州宝昌公司的班主何萼楼赏识,到“凤凰仪班”任三帮花旦,不久又转到有“省港第一班”之称的“人寿年班”任二帮花旦。在“人寿年班”期间,千里驹遇到了他一生中的最爱——小市街西广元金铺老板何西盛的女儿何宝珊,而这段良缘则是余茂隆老板撮合的。话说何西盛一家喜欢看粤剧,时常去“人寿年班”看戏,那时的千里驹已在粤剧界崭露头角,且学有所成,相继演绎了多部家喻户晓的剧目。何宝珊被千里驹的才华和人品所吸引,暗暗立誓,“非驹不嫁”,甚至一度单思成病,“斯人独憔悴”。父亲何西盛紧张不已,速请熟人做媒,尽快促成婚事。碰巧余茂隆老板与何萼楼关系很好,当何西盛提出请人为女儿做媒,何萼楼二话不说推荐了余茂隆老板。经余茂隆老板引见、美言,千里驹与何宝珊一见钟情,在多宝路77号寓所成婚。婚宴举办当日,寓所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大批戏迷闻讯赶来,共同见证这桩喜事。

  那天的盛况俱成往事,但在一代又一代戏迷心中,与粤剧戏服相关的记忆依旧熠熠生辉,仿佛一种命定的缘分持续发酵。

  (作者系广东省广州市作协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