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无比向往一种境界,从翩翩少年的时光到心潮起伏的青春岁月,我一直想象着能拥有那样一种境界。那里空旷无人,静美如画,这份空旷不要一点的喧嚣和尘俗的打扰。
在我年少的岁月里曾经梦想拥有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是只有我自己才拥有的空旷的地方。在一大片辽阔的金黄色的沙地上,有潺潺流淌的小河,小河边生长着一片绿荫婆娑的树,树上长着红彤彤的果子。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站在那里,天是那么蓝,我的眼睛和头发是那么黑,我摘下的果实是那么可爱。有微微的风吹拂过来,古老的房子建在寂静的绿荫下。那是从天地之始就存在的房子,我在那里守着一段又一段空旷的时光,独自沉醉。
三年前的夏天,我在一家医院住了大约两个月时间。因为在那段日子里,母亲重病住进了医院,我就天天在医院里伺候母亲。
有一天清晨,安顿好母亲在病床上睡下,我走到走廊上的楼梯处,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眼看到了我所向往的风景。远处是一片浓荫遮蔽的树林,盛夏时节的枝繁叶茂撑起浓浓的绿荫,树林之上是纯净的蓝天。那一刻,我感觉到有袅袅弥漫的水汽在一缕缕地升起,应是树林旁边湖面上的晨雾。晨雾散尽后,湖面如洁净的镜子,蓝天和湖水相连,一片澄明。我还看见沿着湖边的公路上车辆在树丛中行进,流动的汽车时隐时现,却又似乎寂静无声。那一刻,真的是一派空旷,也是一片美好。
离开楼梯处,我回到母亲的病房里,刚才的情境在我的眼前不断浮现,时光在无声地流动,我仿佛恒久地面对着一幅空旷的画面。
在医院里,母亲常常输液,病床前的输液架上挂满了各种的液体。这些带着药物的液体昼夜不停、点点滴滴地流入母亲的静脉血管。可是,母亲的病情越来越沉重,她呼吸急促,心跳和血压都在逼近病危的临界点,又由于输进去的各种药物和液体的调和、更换而暂趋缓和。有时,在半夜时分,母亲无眠,我也无眠。母亲躺在病床上,我趴在病床前,心里翻涌着各自的心事。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和母亲都是孤单的人,我们无法交流将要到来的是什么。
在寂静的时候,病房的门总是会被“砰”地一声推开,然后又被“哐”地一声关上。对此,我总是感到不解。病房原本是应该安静的,但是,只有极少的几位医生和护士进出病房时会轻手轻脚,非常小心地开关门,大部分的人来去总是大大咧咧,威风十足。这些使劲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再加上有些女人趾高气扬地穿着高跟鞋在病房里走路时敲击地板的声音,还有那接触不良的吸痰器的响声,使得病房里活活脱脱就是机器隆隆、马达嘶鸣的工厂。
这让我更加向往空旷之境。
快出三伏时,母亲终究还是走了,在医院里不停地输液、输氧也没能挽留住母亲的生命。
母亲去世后,我再次走过病房,站在病房走廊的楼梯处默默凝望外面那美丽的风景,依然是一派空旷。只是,此时母亲再也不会在病房等我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伺候母亲了。母亲去世后葬在了乡下老家的祖坟里。
母亲去世三周年的时候,我回故乡去给母亲上坟。沿着乡间的小路走向原野深处,我在母亲的坟前放下了祭品进行祭拜,一阵冷风吹来,我点了好几次,才点燃了手中给母亲的纸钱,蓝色的火苗跃动着,转瞬纸钱就变成了风中羽翅抖动、漫天飞舞的黑色的蝴蝶。我想我该和母亲说一些话,可是,对着母亲的坟才说了两句,泪水就模糊了双眼,再也说不下去了。抬头望去四野无人,山坡上竟也是湿漉漉的。我知道,现在母亲就在这无尽的空旷之中。我突然感到,空旷之境中也有着沉甸甸的心痛。是的,我心痛了,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和母亲的永别。
当我在城市的一隅神往空旷之境时,我家周围好几栋楼里的新迁入的住户正在展开旷日持久、轰轰烈烈的装修工程。虽然我和别的老住户们都是门窗紧闭,仍然犹如身在战场,刺耳的声音不绝于耳。在喧嚣的红尘里,我更加渴望和空旷之境相遇,和自己的心倾谈,用眼睛去和世界倾谈。然而,想拥有空旷的境界又是那么艰难,因为真实的生活总是少不了喧嚣和打扰,我心中的空旷之境总是在遥远的地方。
人间的空旷之境啊,有爱,也有痛,有美,也有寂寞。母亲走了,我还在这个世上活着,我成了一个再也找不到母亲的孤儿,很多时候,我显得那么孤单。没有母亲的孩子是孤独的。我常常会想起已经和我永别而走向了无尽空旷中的母亲,一种酸楚就会莫名地涌上心头,泪水就会忍不住悄悄落下
面对无尽的空旷之境,我有时会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呼唤:母亲,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