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原香樟
栏目:笔荟
作者:刁肇华  来源:中国艺术报

  香樟树,你是伫立赣南大地上的普通树,你长在高山河畔、站立在街边村口,用自己的美丽装点着这片滚烫的红土圣地,成为一道独特而丰饶的风景。

  你没有井冈翠竹的神奇,你没有西北柏杨树的盛名,你没有北京香山红叶的绚丽。你名不见经传,你朴素无华,你只是默默地吐纳芳华,用自己顽强的生命绽放出来的美,奉献给大地与人类的春夏秋冬。

  前不久,我与数位友人相约来到“将军县”江西省兴国县,走进兴国县东北部的东村乡和兴莲乡,与香樟树亲密邂逅,近距离观赏了香樟树的风姿……

  上午,我们来到兴莲乡官田村。官田的村西,耸立着一座高入云端的山峰,高山之下是碧绿的农田和古老的村庄。村前有一条小溪,缓缓地流过村庄注入平江河。小溪的岸上香樟密布,在香樟的遮掩之下,有五座古旧的祠堂、山庙、老屋错落有致分布乡村之间,这就是中央红军兵工厂旧址群。

  1931年10月,位居赣南的中央苏区的第三次反“围剿”刚刚取得胜利。为解决枪支弹药紧缺的困难,中央军委决定在官田村创办中央兵工厂。兵工厂制造的枪弹被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战士手上,让红军战士彻底走出了“枪膛里只有三颗子弹”的尴尬局面。

  中央红军兵工厂的诞生,打破了乡村的宁静,村民们腾出了祭奠祖先的祠堂、刚刚收缴的地主房屋,用作兵工厂办公、生产场所;为了让兵工厂的工人们专心制造枪弹,村里的妇女们成立了洗衣队,免费为工人们洗衣服;为了给兵工厂解决原材料不足的难题,兵工厂附近数千农民,走进硝烟才散、战火初灭的战场,捡拾一筐又一筐的子弹壳送到兵工厂,工人们用这些子弹壳制造出一粒又一粒锃亮的子弹,消灭一个又一个反动军队的敌人。

  现在,兴国县委、县政府按照“以旧修旧”的原则,对中央红军兵工厂旧址群进行了修缮,目前已被国务院列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批又一批兵工人来到这里,洗涤灵魂接受教育,追根溯源汲取精魂,凝聚扎根兵工奉献家国的力量。

  走在官田的村道上,山水明净,静谧安详,四周的香樟树绿荫如盖,形成了一道道天然屏障。据村里的老人说,当年国民党的敌机飞临官田村上空,意欲轰炸兵工厂,由于兵工厂被香樟树遮盖,敌人找不准目标,又害怕撞山,敌机不敢逼近侦察投弹,他们投下的炸弹只在溪河上爆炸,兵工厂却安然无恙。

  香樟树,你见证了人民军工的发展奇迹。你是生长在中国南部的“英雄树”,用自己的身躯保护着人民军工的星星之火,最终缔造了让中国昂首矗立世界的军工神话。

  下午,我们来到了兴莲乡忠山村小月排,前往横跨东村与兴莲两乡的东兴水库。东兴水库是为蓄水发电而建的,始建于2004年,建成于2006年。之前,水库所在地为山谷、小溪、农田,风景尤为秀丽。围谷建坝、平湖出峡、河水铺漫的水库成了远近有名的“小三峡”。

  在忠山村干部张誉的陪同下,我们从小月排的码头登上了木排,顺河而下,步入山色空濛、波光潋滟的水库之中。在两岸青山的簇拥之下,平江河的水面逐渐宽阔起来。随着木排的前行,巍峨的山峰向后移走,夏天的风从河上拂面而来,顿把身上的燠热逐渐驱散,一种别样的凉爽瞬间占据着身心。

  木排在河上卷起细微的波浪。翠绿的青山倒映在河上,把河水染成摄人心魂的墨绿。放排行走期间,我感到自己的魂灵已被河水吸走,直至无法自拔地沉醉。河面上时而泛起点点圆圈,一闪一闪地在如镜子的河面上闪动,我以为天空已经下雨了,把头探出木排的顶棚,却发现碧空如洗,无一缕雨丝。细细一心,原来是水底的气泡冲破水层的阻挠,闪现在河面之上,形成一道奇异的景观。

  在习习的凉风中,随着木排劈波前行,映入眼帘是两岸对峙的青山,延绵不断。孕育东兴水库的鲤公寨为武夷山余脉,鲤公寨及周边高山峻峭、林深树密,所蓄之水注入湍流不息的平江河,形成这浩瀚的水库。水库的岸上层峦叠嶂、奇峰竞秀、怪石如砺。有的山石如一堵墙立于河岸,为这方乡土抵挡风雨的侵凌;有的山石似飞鸟、若大象,或飞翔于云天,或匍匐于群山;有的山石形如悬崖峭壁,遮挡了天空与阳光,把人们带进清凉之境。山谷之中林峦翠滴,山巅之上云蒸霞蔚,真是天人合一,令人心旷神怡、百忧顿去。

  平江河两岸的山势险峻,层峦叠嶂,各种树木或长于山坡、或生在石缝,成为东兴水库碧波之上的林海奇峰。在众多的树木之中,生长其间的香樟树,依旧是这层林之中最为抢眼的树种。香樟树是江南所有乔木中的“美男子”,它们是向阳而生的,它们必须拼命地向上生长,从而争取更大的空间和阳光。因此,每棵香樟都呈现出高大、俊美、挺拔的形态就不足为奇了。

  木排行至兴莲乡官田村水口,我们弃排登岸。站在岸边举目四望,只见河岸的山山岭岭香樟林立,形成香樟夹水的美好图景。这时我才明白,平江河两岸的青山之中,有了香樟树的傲然挺立,就有了这如梦如诗的绿色,就有了这让人烦忧顷刻消解的天下仙境,就有了这“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的美丽长卷。

  香樟树,你的美丽,连同你的奉献值得人们击节咏颂。

  迎着夕阳,我们驱车爬上小洞村的“香樟湾共享农庄”。

  农庄建在山坡之上,农庄的入口及背后的山岭上,挺立着一株株香樟树。在茂密的香樟树荫之中,静卧着一座四扇三间的土坯房,左侧墙体上书有“香樟湾共享农庄”几个遒劲大字。土坯房左侧,一座新民宿正在热火朝天地兴建中,建成后20多间标准客房,将开门迎接进山休闲的客人。

  农庄的主人叫叶向阳,他原是赣州市畜牧研究所的一名普通工人。然而,2001年春天的一场车祸,把他拉进人生谷底,车祸造成他高位截瘫,让他永远地坐在了轮椅之上。

  他痛苦地哭过,曾经想过放弃,但他最终勇敢地直面人生,回乡搞起了种养循环农业。通过艰苦奋斗,他不仅让自己告别了贫困,迎来了幸福生活,还成立了“红阳春种养专业合作社” ,本地60多户农民加入了合作社。叶向阳在轮椅上闯出了一片新天地,带领村民走上了富裕路。

  初见叶向阳,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笑容灿烂,面目慈和,仿佛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从来没有发生过。他的从容让我心头一酸,有一种对生命的敬畏氤氲在我的心怀。这时我想到这片土地上生长着的香樟树,香樟树是一种向阳而生的树,而叶向阳的名字奇迹般地暗合了香樟树,他是一个告别黑色日子、向阳而生的人。叶向阳正如香樟树一样,顽强地生长在这片有过苦难、充满希望的土地上,向美好的未来进发。

  我要走了,兴国绿原上的香樟树!

  你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却遗落在你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