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香满园
——写给母亲的告别辞
栏目:心语
作者:杨建仁  来源:中国艺术报

  青龙山低头,庄浪河哭泣,天地间像一派断了线的泪珠笼罩着悲痛的气氛。我慈祥而善良的母亲王玉兰,在象征着人生耕耘与收获的芒种时节,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无限眷恋,带着对儿女子孙的深深牵挂,带着对亲朋好友的不尽思念,永远离开了鲜花簇拥的世界,享年92岁。

  没有想到,接引我来到人世间,抚养我长大成人的母亲,会突然离开我,唤不醒,哭不回,不敢去想,也无法面对,不愿接受,又无法改变,心中的那种深深愧疚和无限遗憾难以言表,只有万箭穿心的悲痛和刻骨铭心的追思,将伴随我人生后半场的漫长岁月。母亲,只有您和我,真正分享过心跳。我多么祈求,让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日子长一点、再长一点,让我的爱给您多一点、再多一点,让我的陪伴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残酷的现实,把我最美好的愿望全部击碎,把我最甜蜜的梦境全部砸醒。忽然我又觉得,母亲真的没有走,她选择在风吹花香、播撒种子的芒种时节离开我,定会在另外一个姹紫嫣红的百花园里,像玉兰花一样尽情绽放,延续着她生命的繁华和锦绣。我始终相信,母亲是不会消失的,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住在我的心里,像太阳一样,照耀着我的心田,温暖着我的心房。那些曾经共度的时光,从记忆深处奔涌而来,惊艳了仲夏所有的色彩。

  母亲于1933年11月22日(阴历十月初五),出生在兰州一个普通人家,在硝烟弥漫的年代度过了艰难的童年,青少年时代便跟随姥爷、姥姥开始操持家务,生活的艰辛过早地磨炼出了她坚强独立的性格和吃苦耐劳的品德。1951年,母亲和大学毕业的父亲结为伉俪,开启了温暖而幸福的家庭生活。

  母亲是相夫教子的好母亲。母亲一生通情达理、任劳任怨,和父亲相濡以沫的日子里,总是全力支持父亲的事业,精心照顾父亲的生活,跟随父亲工作的变动,先后举家在兰州、西安、天祝、永登等多地生活,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岗位,鼎力相助父亲在农业、畜牧业、生态业方面取得了骄人的业绩。为了让我们姊妹6人能够接受学校的教育,她和父亲想方设法,将我们6人同时安排在4个地方学习,这在上世纪70年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我们6个姊妹长大后,都走上了各自心仪的工作岗位,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取得了较好的成绩。而母亲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超人的,有时是无法想象的。

  母亲是勤俭持家的好母亲。由于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全家生活全靠父亲的工资支撑。但母亲治家有方,勤俭为本,将全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别开生面,即使在生活最困难的日子里,我们全家人都很少饿过肚子。母亲从不浪费一粒粮食、一根菜叶甚至一滴流水。所有的剩菜、剩饭几乎是她一个人悄悄吃完。而逢年过节,母亲总会端上存留的好吃的让大家分享。我们小时候过年,6个姊妹都会穿上她亲手缝制的新衣服。为了节约,大的穿完了,改造一下小的再穿,即使是旧衣服,母亲也收拾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最令人惊叹的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由于父亲是知识分子的缘故,我们家落户到农村生活时,母亲拿出近20年的积蓄,盖了一处由6间房屋组成的家园。母亲一生勤俭节约,用父亲微薄的工资,养活了一家八口人,而且终生没有欠过别人的一分钱。

  母亲是刚毅坚强的好母亲。母亲从小生活在艰苦的年代,和父亲成家后,多次举家搬迁,加上父亲常年在草原、高原等偏远地区从事科研工作,家里的所有事务均由母亲一个人承担。刚毅和坚强就成为她骨子里最闪亮的品格。多大的困难她从不畏惧,多复杂的事情她从不回避。在我们家落户农村的7年时间里,刚好父亲又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母亲既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又要照顾全家人的生活,当时我妹妹出生只有3个月。尤其是大会战期间,母亲必须早上5点起床给我们做好饭,然后徒步二三十里路去劳动,晚上归来时常常是星光满天。母亲的隐忍和吃苦给我们儿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绵延不断地影响了我们三代人。

  母亲是慈祥善良的好母亲。母亲一生奉行“好人好报、恶人恶报”的生活信条,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总是给每个人以更多的关爱、尊重、自主和宽松,从不无原则地教训人。把儿女们拉扯长大后,又把温暖的目光投向孙子辈和重孙辈。闲暇时,给这些小辈们打个小毛衣,做个小围巾。每当节假日,都招呼子孙们到家里来吃她做的炸酱面、拉条子、饺子,就在她发病的前一天,还包了不少饺子等待儿孙们来品尝。对待别人她也是如此,经常无私地帮助别人。上世纪70年代,在农村劳动的那段最艰苦、最辛劳的日子里,晚上她在煤油灯下给农民朋友们手工设计裁剪,然后用缝纫机缝制衣裤,常常要干到深夜,但从不要报酬。无论我们的家搬到哪里,她都会伸出热情的双手,帮助左邻右舍,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和称赞。也有不少帮助过母亲的人,她都一一记在心里,通过各种渠道给这些人送去礼物。她嘴边常常说着一句通俗但很有哲理的话:“花着花着,菩萨给着,抠着抠着,窟窿等着。”

  母亲是知足乐观的好母亲。母亲一生豁达乐观,不追求一时的富贵,而注重一世的富足,她从来不羡慕谁,也从来不嘲笑谁,内心干净清澈,做事公道公平,尽管心里写满了艰辛,但脸上却看不见风霜,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争其必然。母亲属鸡,她就像一只勤劳的老母鸡一样,用坚实的翅膀呵护着儿孙,用炽热的体温温暖着儿孙。在父亲去世后的30年里,她和儿孙们朝夕相处,尽情享受着属于她的天伦之乐。她常常欣慰地告诉我们儿女:“你爸爸没有享受到的福,都让我双倍甚至十倍地享受到了,我真的太幸福了。这一生有你爸爸,有你们儿孙,我活得太值了,也太有福报了。”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返璞归真,也是一种多么弥足珍贵的岁月奖赏。

  母亲的一生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岁月,也是一种无法复制的财富,在人生的路途上,她担负着最多的苦难,肩挑着最多的压力,吞咽下最多的泪水,流淌着最多的汗珠,但她仍然以仁爱、以温情、以慈悲、以坚强、以厚道、以微笑,面对人生,面对儿孙,只知耕耘,不问收获。有母亲在,哪怕全世界都睡了,都会有一盏永远不灭的灯在等我们,这是多么平凡而伟大的母亲,这是多么普通而永远的母亲。

  母亲走过了92年的风雨历程,母亲的一生告诉我们,有一颗博爱的心会健康一辈子,有一颗豁达的心会快乐一辈子,有一颗善良的心会富足一辈子,有一颗知足的心会平安一辈子,有一颗乐观的心会幸福一辈子。

  此时此刻,我们儿孙就要和母亲告别了,今生今世我们再也无法陪伴您了。曾经,您手拉着我们的手在晨光中蹒跚学步,现在,我们多想拉着您的手在夕阳下谈笑散步。但是,这一切人间最真实、最真切、最真挚的愿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别再无归期,相见只在梦里。这个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天上人间,最无奈的事情,就是阴阳相隔,最痛心的时刻,就是生死离别。忽然感悟,人生就是一场悲伤的告别。而这场告别不是一时撕心裂肺的伤痛,而是一生无法治愈的潮湿。母亲生我们时,剪断的是我们血肉的脐带,这是我们生命的悲壮。母亲离世时,剪断的是我们情感的脐带,这是我们生命的悲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在世时,总觉得我们还没有长大,总觉得我们长不大,当父母离开我们时,仿佛一座高耸的大厦突然坍塌,满地的废墟把我们遗落成岁月的孤儿,一种无可名状的孤单感像刀子一样迎面飞来,这不仅仅是身份的孤单,更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孤单。

  如果生命是一树花开,母亲便是一朵最灿烂、最耀眼的玉兰,虽然花朵凋谢,落英缤纷,但枝干苍劲,芬芳四溢。玉兰花开香满园,我们儿女沐浴着母亲的馨香,永远感恩您、永远怀念您!愿您在天堂和分别了30年的父亲团聚,携手过上更加美好幸福的日子。我们儿女永远牢记父母生前的叮嘱和期望,带着父母给我们独有的坚韧、执着、质朴和乐观,坚强鲜亮地活下去,这就是我们儿女对父母最好的报答。今生一场,缘分太浅,期盼来世,继续相伴。仲夏是热切而约定的季节,让我和兄弟姐妹们面对巍巍青山、滔滔江河再次约定:来世,你们仍然作我们的父母,我们仍然作你们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