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春天,我从篱笆上摘下一朵花,粉色的,呈喇叭状,又像一只小小的碗盏,十分漂亮,但是我不知道这种花的名字。我就去问祖母,祖母说:“小二子啊,这叫打碗碗花。”
我说:“奶奶,这花的名字真好听,是谁的碗被打坏了吗?”
奶奶说:“从前啊,有一个小女孩摘了这个花朵,在她吃饭的时候,她手里捧着的饭碗忽然就掉地上打碎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摘这个花朵了。”
那一年,我有六七岁的样子,听了奶奶讲的故事,似懂非懂,但是内心却十分害怕,我怕吃饭时碗会被打碎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双手死死地抱着碗,生怕碗掉下来打碎了,一直到吃完饭,我的碗也没有掉下来。
在春天的时候,我去淮沭新河东面的田野上割猪草,在沟边,在路旁,到处都有盛开的打碗碗花,一片片的,粉色的花朵向着太阳,像小喇叭,又像碗盏。这些打碗碗花是猪最为喜爱的食物,我用镰刀在松软的地上割这些打碗碗花。割了一会儿,感觉镰刀不够锋利,就从花篮里拿出一块刀砖(磨刀石)磨刀。刚磨了几下,右手的无名指忽然划到了刀刃上,顿时鲜血直流。我抓了一把细土按在伤口上,又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条把伤口包起来,再用一根细绳子扎起来。
回家后,祖母问我怎么不小心把手割成这样,我说:“在东湖割猪草割的。”
祖母问:“割什么猪草啊?”
我说:“打碗碗花。”
祖母说:“嗨,告诉你不能靠近这个草,你不听话。以后你可不要再割这个花草了。”
后来,无名指上的伤口愈合了,但是这个手指却呈弯曲状,再也回不到原来那个笔直的样子了,我的心情不禁有点阴郁起来。
在我的家乡,打碗碗花不叫打碗碗花,而被称为附秧,茎叶有微毒,人不能食用。长在地面上的称为附秧,长在地下的根状茎叫附子,是可以吃的,不知你有没有吃过?
春天的时候,万物萌发,各种花儿草儿都一个劲地从地下冒出来,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于这个春天的礼赞。这些花儿草儿用碧绿的颜色,编织着春天,编织着整个季节最美的画面。
在这些植物当中,有一种植物一点也不起眼,纤细的茎叶,匍匐在地上,在料峭的风中,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春风一天天暖和起来的时候,附秧的茎叶变得粗壮起来,叶片也越发碧绿。
有半个月左右的样子,附秧的茎叶间,竟然冒出了一朵两朵的花骨朵,呈浅红色,还没有开放,在碧绿的叶片之间,静静地待着,就像一个婴儿在等待降生的机缘。
第二天早上,在附秧的叶片之间,就会出现一朵两朵粉色的花朵,呈喇叭状,像一只只号角,虽然听不到它们发出的声音,但是这些喇叭状的花朵,却昭示着新一天的开始。到了傍晚,这些喇叭状的花朵就会闭合起来,以便抵御春晚的风寒。
次日早上,这些闭合的花朵,再也不会重新开放了,它的花期只有短短的一天时间。在这一天里,它要把自己的美丽尽情地展示出来,所以,在阳光下,它喇叭状的花朵总是充满笑意。它的花期很短,但却总是微笑着面对一切,不气馁,不放弃,不抱怨,它把一个冬天积攒的美丽,在一天的时间里全部释放出来。
天气一天天变得暖和起来,附秧的藤蔓爬得到处都是,这是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植物,即便它们匍匐在大地上,与泥土为伴,它们依然坚强地活着,遇到杂草或者灌木,就会不失时机地爬上去,把自己的花朵悬挂在更高的地方。
有一天早上,父亲在院墙外的菜园里挖地,把地里挖出来的一根根洁白的像粉条状的附秧的根茎堆在一起,园里的一块不大的空地挖完了,居然挖了满满一篮子。
我问:“爸,这是什么?”
父亲说:“这些都是附秧的根茎,叫附子,很好吃的。”
我拿起一根准备吃起来,父亲说:“生的不能吃,让你妈把这些放到锅里煮熟,就好吃了。”
我把父亲扔在地上的附子全部收集到篮子里,拿回家,母亲把附子在水里洗净了,就放在锅里添上水煮,一会儿就煮熟了。母亲给每人盛上一碗,满满的,白白的,像面条却比面条洁白,像粉条,却又比粉条粗壮。
我用筷子夹一根附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品尝,竟然有着甜丝丝的感觉,而且面面的,是我吃到的又一种美味。母亲问我:“好不好吃?”
我说:“好吃好吃!”
母亲说:“好吃就让你爸多挖点来家,我煮给你吃。 ”
从那以后,父亲不管是在自家的菜园里,还是在生产队的地里挖地,只要发现附秧的附子,就会收集起来,然后带回家,母亲就会煮给我吃。想不到,附秧的叶子苦苦涩涩的,它的根茎竟然这样好吃。父亲说:“做人也要学一学这附秧,虽然样貌不起眼,但是它把有用的东西都埋在地底下,从不张扬自己。”我似懂非懂的,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暮春时节,是附秧最旺盛的时候,在菜园子里,只要有空地,就会有它的身影,就会看见它开出的粉红色的小花。我时常会采一些喇叭状的花朵,再采一些它的藤蔓,编织成小小的花环,套在妹妹的头上,或者套在她的手腕上,妹妹头上戴着这些有着粉红色花朵的花环,显得特别漂亮。
此时,淮沭新河东面的田野上,已经成为花的世界,各种花儿竞相开放,而附秧花无疑是这些花儿当中的佼佼者,粉红色的花朵呈现着希望、美好和幸福。在小路旁,在沟渠边,在河堤上,是附秧的世界,也是花的海洋。它无拘无束,在泥土上四处蔓生着,只要有土,只要有阳光,就会看到附秧花灿烂的笑容。
我和几个小伙伴在田野上割猪草,一边割猪草,一边唱着儿歌:
打碗碗花,
绿叶配红花,
不怕风吹,
不怕雨打。
心中没有忧愁,
每天吹着小喇叭。
我想陪着你,
一起闯天涯。
春天是短暂的,童年是美好的,就像这附秧花一样,花期短暂,留下的都是怀念。
田野上的花草树木,都是站立着生长,这样它们会接触到更多的阳光和雨露。唯有附秧是附着在大地上生长,它们匍匐在泥土上,不自卑,不抱怨,默默地生长,悄悄地开花,愉快地歌唱。
附秧紧紧地贴着大地,低到尘埃,把根须深深地扎进泥土里,这多像我的家乡王巷村这片土地上的乡亲们,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和挫折,他们总是百折不回,向往着幸福和美好。
(作者系江苏省连云港市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