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在赣南的崇山峻岭中,有许多绵延曲折的山径古道,其中有些还是古代的重要驿道。在这些古道中间或路旁,你会看见一座座简朴的亭子,当地叫茶亭或风雨亭,也有的在上面写着积善亭、积德亭、五里亭、十里亭等。一群山峰一条迳,条条山路有茶亭。亭者,停留,休憩也。
古时候,这些亭子一般由附近的村民集资兴建,抑或是当地乡绅个人积德行善者所为。过去,为方便行人歇脚纳凉,往往会在路中或路旁修建亭子,供旅途劳顿的行人避风遮雨,或歇脚休息。客家人乐善好施,茶亭也是他们特有的民俗。茶亭的建筑颇为简单,都是一层楼高,单间前后两扇大门对开直通,风可以穿堂而过。六七十个平方米,青砖黛瓦,有的有翘檐斗拱。亭内装两根长木头,或有几个大石头做凳子用,供人坐靠。两个大木桶装满茶水,一把木勺,免费供人饮用。
客家居民大多定居在赣粤闽交界的边远山区或丘陵地带,地势险要,山高水急。人们进山出山不容易,在人迹罕至的山岭行走,若碰上狂风暴雨或骄阳暴雪就难上加难。而肩挑背驮着茶油、大米、食盐和布匹的来往客商,如果没有歇脚的地方,其旅途的艰辛更难以想象。因此,茶亭大多建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崎岖的山路或人烟稀少的乡间小道上。对当地人而言,附近村民也常常要去进山砍柴割草,走亲访友或田间劳作,茶亭也是他们遮风避雨的歇脚之处。
老家安西镇桐梓村有一条长长的古驿道,东南走向,也不知有多长,是旧时的官道,全部用石头铺成宽两米左右,往东经安远寻乌到粤东梅州兴宁一带,往南经著名的玉带桥至广东和平龙川等地。老人说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条古道上往返穿梭,他们受雇把当地的大米、茶油挑往广东一带,换取那里的食盐、布匹等货挑回来,叫打肩担,往返一趟需五六天。路过的茶亭有十几座,这些茶亭是他们旅途的避风港,有时候未赶到圩场旅店,天黑时就直接住在茶亭里。
斋公坑茶亭便建在这条废弃的古驿道上,不知建于何时,它显得古老而简朴。翻过几百米高的石阶岽,就到了金盆山林区,附近十几个村的村民都要去林区砍柴割草、背木头。我小时候砍柴也经常路过这个茶亭,茶亭旁边有棵百年大樟树,树冠很大,遮天蔽日,是乘凉的好地方。另外亭子下面东边还有一口小水坑,一股山泉水从石缝里流出,喝上几口沁入心肺,凉爽舒服。所以,这里成了过往行人的打卡地,热闹得很。有时还可听听南来北往的客人吹牛调侃,或谈论十里八乡的故事和新闻。茶亭两边墙上还有许多木炭涂鸦,大都是一些情歌和打油诗。还有几首清晰可见:“新做茶亭四面方,好比阿妹一张床,南风吹来打瞌睡,北风吹来嗖嗖凉。”“桐梓开花球打球,哪有少年唔风流,哪个哥哥不联妹,哪有灯心唔食油。”“打支山歌过横排,横排路上石啀啀,哪个阿妹有手艺,打双草鞋送给啀。”“每年有个五月荒,多少闲仓冇谷装,多少荒地冇人种,多少光棍冇妇娘” ……这也许是客家人民间特有的茶亭文化。
其实茶亭往往也是有故事的地方,隔壁村的广妈奶奶和蛮牛爷爷的故事,就发生在茶亭里。他们与茶亭有缘,以亭为媒,走到了一起,相亲相爱一辈子。有位广妈奶奶,她二三岁时被广东兴宁逃难的人,卖到当地一户人家当童养媳,也不知其姓名,大家都叫她广妈。邻村的蛮牛也是苦命,从小父母死得早,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有一天夏日黄昏,十七岁的广妈从山上挑着一担柴,遇上了狂风暴雨,便赶紧躲进了茶亭避雨。不一会儿,年龄差不多的蛮牛也浑身湿透,挑着柴火冲了进来。他俩也算认识,经常在这一带山里砍柴,也常会在路上相遇、打照面,但从未打过招呼。也许是天公作美,那夜的大雨整整下了个通宵。孤男寡女,情窦初开,天作之合,该发生的故事还是发生了,后来他们真成了一对好夫妻。也许是为了感恩茶亭,他们夫妻俩每天都无偿地为茶亭送茶水,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直至他们年迈离世。
枫树下村的刘亭亭出生还不到一个月,却被狠心的父母丢弃在枫树坳的茶亭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春天的早晨,村里的刘嫂一早去进山割草,路过茶亭时,听到亭子里有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她进去一看,只见一只箩筐里装着一个襁褓女婴,红扑扑的脸蛋,在不停地啼哭。估计是狠心的父母遗弃的,那时计划生育政策很严,也许是父母重男轻女,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刘嫂顾不了这么多,就赶快把这可怜的女婴抱回家。刘嫂自己已经生育了两个女儿,小的也有五六岁了。为了避免罚款,她夫妇俩便向村干部报告,村干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要么把女婴送去福利院,要么让刘嫂养着。善良的刘嫂舍不得这女婴,便主动留下自己养,给她取名茶亭女。从此刘嫂便把茶亭女视如己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大,像自己女儿一样,供她读书。读书时,给茶亭女取了个学名叫刘亭亭。亭亭从小乖巧懂事,读书、成家、创业,一路也顺风顺水,现在的她在深圳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事业爱情有成,是个年轻的女企业家。她还是个孝顺、感恩的女孩,前几年就把养父母接去了深圳住。她还不忘家乡,近几年来,为家乡的养老院和奖教助学等公益事业捐了十几万元。也许为了感念茶亭吧,去年,她又出资五六万元,请人修缮枫树坳茶亭。
如今,那些乡村古道,有的早已荒废,有的则已改建成了水泥或柏油公路,再也难见当年那些肩挑背驮的行人,取而代之的是汽车、摩托车穿梭而过。路边的茶亭,也随着岁月的风雨,有的只剩下残垣断壁,而有的则修葺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