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查慎行的初白庵
栏目:笔荟
作者:韩修龙  来源:中国艺术报

  对于在清朝康熙年间南书房行走的查慎行,我在多年前已有所关注,并当即写有一篇散文《江南袁花的查慎行》,发表在贾平凹主编的《美文》杂志上。

  就在去年春节,新年的饺子端上桌来,在热气弥漫的那一刻,我的脑际忽然有一念闪现:我要写查慎行,把这同为翰林的三兄弟写出来。写一部书。

  我把这个突然的念想,随即告知了我的朋友,远在两千里之外的嘉兴查氏后人查玉强先生。查慎行是查玉强先生的鼻祖查嗣瑮的兄长,他说:“你不会是脑子一热随便说说吧?”

  后来一想,我当时真是脑子一热,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一年即将过去,我没有念头一闪便烟消云散,而是笃实地做起功课来,资料渐渐集聚,又一一地梳理消化着。

  查玉强先生,是嘉兴五四文化博物馆馆长、收藏家、查氏家族文史专家,缘于长期对查氏家族文化的不懈研究,已出版了多部专集,谈起查氏文化,他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一年来,我在梳理资料的过程中,每当遇到问题,即向其请教。

  我此次来嘉兴,是顺便而来,原是为看扬州博物馆新年前的郑板桥书画特展,才由邯郸南下的。原本计划明年春天才来嘉兴的,那时候,我对于查慎行的资料梳理应该大致有一条明晰的线路了,那时候来的话,我想我和查玉强先生会更顺畅一些地彼此交流意见。

  那么,既已南来,路途凑近,就先顺道来了嘉兴一会。

  先来嘉兴也是对的,我们还是解决了不少问题,也交换了一些意见。

  我便提出要寻访查慎行的故居初白庵,查玉强先生当即联系了住在丁桥镇的一位高老师。高老师名翔,在丁桥镇政府上班,是特意请了假来带路指引我们向目的地进发的。查玉强先生说:“高老师已是多次给我们引路了,像他这样执着地热衷于研究地方文化的人已经很少了。”我对眼前迅速见到的这位高先生不禁肃然起敬,高先生四十多岁的年龄,很是质朴诚恳,使我们感动。在高先生的指引下,我们驱车向目的地进发。

  一路上,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经过了风云变幻、阅历了腥风血雨的查初白老先生的故居我就要看到了,在诗里文里,我们无数次地相见,像这样零距离地走到查老先生曾经居住读书生活的地方还是第一次。

  这天的天气特别好,数日在江南游学,都是阴雨绵绵连日不开,不意却是喜逢天日大放光明。

  前面出现了一条水,是一条小河,在晴朗的阳光下,河水波光粼粼,悠悠地绿着,沿河有一丛翠竹,繁密着,我想,春天来了,会是怎样的一种发势呢!

  查玉强先生是利索的人,已在前面招呼我了。我加快脚步,见右面是一片稻田,地面湿漉漉的,不知是什么时候割去的稻子,稻子根棵茬子还留在那里,还幽幽地散发着一种稻草的气息。高老师指着河对面的一处废墟说,这就是查慎行的故居,初白庵就建在这里。

  这是刚拆过的一处民居,当然,300多年过去了,这民居早已不是查慎行的那个宅院,被拆除了的也早已不是他的房子。河右面这片地势是比较高一些,不像左面有一些低洼。初白庵的地基就在紧临河的这片高地上。高老师说,据当地老人讲,当年这里是一处二层楼房,有着康熙帝赐的匾额,有着太子赐的匾额,楼阁里全是书籍字画,有一个文人所应该有的一切。

  地基上面有几棵果树,在这冬日里静默地站立着,我们的来临,算是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临着地基,是一片菜地,是什么菜呢?一棵棵在那里若无其事地还在生长着。我想起来了,查慎行早年的诗文里,就记载着他如何在宅边种上几畦白菜,书生家境清寒,以补厨间冬用。这个事情,应该是发生在其祖居袁花镇梓树桥那边,那时候,应该是他们还没有分家在外择居。在查慎行的年谱里,归里次年有祖谱约编条云:“自他山兄以友爱闻,棣萼联芳,一门自为师友,济济如也。虽经衰落,其风尚有存者。庭前有老桂,色本白,每遇秋闱有发者,白辄变为丹,人以为花瑞云。 ”由此可见,初白庵,当年是有一棵老桂树的,常是白花,每在大比之年有高中者,那银桂就变为丹桂了。

  当我走过去,立在这片废墟边,在痴痴地想,这里无论如何是应该再重新建一处初白庵的,为查慎行先生,为中国清代初期享誉朝野的接代的著名大诗人查初白先生而建,为他的诗的贡献而建!建设精神文明、传承传统文化的新农村,不也正需要这样的一座精神高地么?这时查玉强先生走过来,对我说,这里现在的一些树是后来引种的,当年也无非只是桂树、枇杷、橘子、楝树、榆树、杨树之类。我抬头望去,这一片地方,地势高,真是宜居,就看到有几棵橘子树,有的还挂着一些红亮很惹眼的橘子呢。我忙着请两位拍照留念。

  初白庵就建在小河边,有一座小石桥,走过来就是初白庵。此桥为横涨桥,所谓小桥,一般初建往往为小木桥,后而为石桥,那么,此桥倘若是修在查慎行归来第二年的话,那就是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甲午年,查慎行年65岁。

  此桥早已拆掉了。我们发现两条厚重宽长石板在河边卧着。上面有字迹,一些还隐在泥草间。

  “横涨桥”三个字我们是看到了。“康熙甲”下面的字不清楚,此后带“甲”年份的是雍正登基的第二年,即“甲辰”(1724年),查慎行年75岁。但,辨识“甲”下面的字,笔画很少,很像“午”,不像笔画多一些的“辰”字。

  查玉强先生说,也很可能是修于“甲申”(1704年),查慎行年55岁。此时,查初白先生在京为官,拿出来一些银两,修桥也是自然。

  此桥名“横涨桥”,见于吴骞所绘《休宁吴氏宗谱》。吴骞(1733年—1813年),海宁人。清代诸生,藏书家、文学家。工诗词,善画山水,能篆刻。

  那么,初白庵建于查慎行告老还乡归来的哪一年呢?

  根据查玉强先生的《查慎行之游幕生涯》一文,“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春,查慎行在家歇息才一年多时间,接受了乡试同年福建巡抚满保之邀,前往闽中。抵闽游幕期间,得到了满保的资助,最终以所获在老家建成了自己期待多年的读书居所——初白庵。”

  查玉强先生对我说:“先有横涨桥之宅居(分家析产后就有),后有初白庵之读书之处(致仕后再游幕,然后新建)。即分家析产后始建。我分析,三弟查嗣庭在分家后,一度也跟长兄一起住在横涨桥(见《晴川集》诗句)。横涨桥是座石板桥,不是石拱桥。相对于拱桥,比较简易,造价低。一般都建在非主航道上,只有小船才能通过。”

  身边的高先生说,这里的地名称纤兜湾。海宁县地名志云:“横涨桥,1978年拆废,桥旁有敬业堂”。“敬业堂”,即查慎行堂号,康熙帝曾赐匾额。看来,初白庵是有着多块匾额悬挂的。还有,秀水朱彝尊有“横涨桥边鹅鸭闹”一句,也是说的初白庵。查慎行也有句云:“水浅菖蒲港,船通皂荚桥。”“菖蒲港”,即是指横涨桥下的这条小河。

  高先生指向西南方向的村庄说,那是查嗣韩居住的村庄。查嗣韩,是查初白的堂兄,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榜眼。

  说实在的,查慎行的初白庵选址,我在想,这应该是他认真勘察过的,是一处吉祥宝地。向阳望去,一马平川,有一种很大的气场在,安静而深邃。宜读书,宜思想,宜高士雅集。这里,也是我想象中的查初白先生所应闲居之处。

  查玉强先生告诉我,查家族人们为了谋生,其职业多为幕宾,医道,堪舆。那么,初白庵建于此,一定也是很符合堪舆学的吧。

  查慎行年谱云:“先生生于海宁花溪龙尾山故里。”也就是袁花镇的梓树桥边。查慎行先生的祖居,他的出生地,我总是要看一看的。

  我们驱车未几,就停下来,却是一个称为海汾桥的地方,高先生指了指前面一处民居楼说,查慎行(查嗣琏)的三弟查嗣庭当年就住在那里了。查嗣庭,身为朝官,不幸身遭文字狱劫难,没有想到,他从祖宅搬出来后的居住地却不易找寻辨识了。我的心情即刻变得沉重起来。

  时间关系,没有容我细思漫想,车子已向梓树桥开去。

  梓树桥,是一座朴素的小桥,水势比初白庵那里要大一些,静静地向东流去。相传,梓树桥的来历是这样的,查慎行的父亲,身为大户人家的查崧继,和书贩多有往来,有一位绍兴书贩从北方归来,奉上一棵小梓树,查家欣然接受,栽在屋东,梓树有“合家团圆”和“思乡”之意,乃为吉祥树,后来梓树枝繁叶茂,成为了水路的标识。

  东北向有两个山包,查玉强先生说,这是龙山,又称毛竹山。龙山上的绿植很茂密,看上去都是竹林。龙山之西,这小桥边,北走几步便是查慎行的祖居地了。当年,查初白先生的二弟查嗣瑮入京为官前,没有搬出来,他被家里分到了祖宅居住。

  归来的路上,我心里在想,总有一天会在海宁袁花再次重建初白庵。

  (作者系河北省邯郸市作协副主席、邱县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