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丹妮:一点苦 一点甜 一点旧 一点新
栏目:书与人
作者:何瑞涓  来源:中国艺术报

《好的人生,不慌不忙》 梁丹妮/著
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2024年2月出版

  她是著名剧作家梁信的女儿,是北京人艺院长冯远征的爱人,她首先更是她自己——人如其名,一个红色的、漂亮的女孩儿梁丹妮。

  作为影视剧演员、话剧演员,她的经历不可谓不传奇。九岁参军,成为原广州军区战士杂技团的一名小杂技演员,二十二岁初涉大银幕,温婉靓丽顿时风靡影坛。随后失败的第一次婚姻、工作的调动接踵而来,她迎来了十年瓶颈期,从一线当红演员跌至不被人识。然而,骨子里的自强不息使她战胜了时间,涅槃重生,她重新绽放在话剧舞台上,身影出现在各大电视剧、微电影、网剧中,如同一枝迎风傲立的百合,温婉俏丽而淡淡芳香沁人心脾。这是人生的磨难之旅,也是沁芳之旅。

  这些动人的故事,包括她的爱情、亲情以及对事业与梦想的追求,都一笔一笔书写进她的随笔集里——《好的人生,不慌不忙》,书名正体现着她的人生态度。封面中的她一身红裙,出自《锐》杂志摄影师之手,尽显其优雅风姿与精神风貌,而“一点苦”“一点甜”“一点旧”“一点新”四个篇章,又云淡风轻地概括出她人生前半程的酸甜苦辣。4月19日,梁丹妮《好的人生,不慌不忙》新书发布会在北京书市举行,她的影视剧粉丝、话剧粉丝、抖音粉丝等老中青三代都闻讯来到现场,聆听她的故事,展开近距离的交流。发布会后,梁丹妮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关于写作:捡起爸爸妈妈落在人世间的那支笔

  演员写作并出书并不算太多。梁丹妮曾和爱人冯远征一起创作出版过《想和陌生人说话》《如果爱》,《好的人生,不慌不忙》是她第一本独自创作的书,是她送给自己的一份礼物,也是对父母的纪念。2020年,梁丹妮的母亲溘然长逝,为纪念母亲,她写了文章《我心中最美的女人走了》,后于《中国艺术报》刊发,引起广泛关注,很多人说文中写到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由此她决定,“捡起爸爸妈妈落在人世间的那支笔”,将所有与他们有关或无关的故事一一记录下来,“为得到的被珍视,为失去的而纪念”。

  书中深情记述了梁丹妮和父母间的深情往事。她的父亲梁信是军人,经历过解放战争与广西十万大山剿匪,九死一生,后来写出了很多史诗级电影文学剧本,如《红色娘子军》《南海长城》《从奴隶到将军》《战斗年华》《风雨下钟山》《赤壁之战》等。除了母亲之外,梁丹妮是父亲的第一读者。在她还没有桌子高时,就常常爬上桌子去翻看父亲的作品了,父亲也一有空就将年幼的女儿抱在膝上读自己的作品给她听。“要咬紧牙关往前走,记住!你的身后一步退路都没有。”“爸爸爱你!依然如你在婴儿时期。”多年来,每每遇到困境,父亲的这两句话都是支撑梁丹妮走下去的精神支柱。梁丹妮的母亲年轻时参军,分配到宣传小队负责文艺演出,恢复高考后以前几名的成绩考入北大中文系,梁丹妮就是在母亲读书时诞生的。

  都说梁丹妮女承父业,身上天然流淌着父母的文艺血脉,但写作本身对任何人来说都并非易事,对梁丹妮来说亦然。梁丹妮坦诚说道,小时候耳濡目染,看到了父母的文化才能,但父亲没有具体教过自己怎么写作、怎么表演,没有口传心授什么经验,更多的还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基因的传递和精神的传承。写作也只是自己的业余爱好,不是特别有意而为之。“虽然我出身于这样一个文化家庭,但是我上学并不多,因为我九岁就当兵了,这样的经历使得我没有很好地在学校里读书。后来我退伍以后,拼尽全力去自己考学,以自学试听生的身份顺利从北京广播电视大学中文专业毕业,但不管怎么说,汉语知识、文化基础知识还是差很多。”

  她坦言,“所以我写这本书还是觉得很困难的。写一篇文章没问题,而写一本书需要语言文字简洁、篇章结构合理等等,你要让写作很有趣很生动很流畅,是很不容易的。而且我又不喜欢把它弄成一个流水账,那就太没劲了,我还是喜欢散文诗,入情入画,在很深的情感当中,在浪漫的诗情画意当中叙述自己的事情。所以我说我的书不是大江大河,是萦绕在你身边和心头的潺潺溪水、涓涓细流,温暖你,感动你,融化你的心,这是我写作的初衷”。

  在写作过程中遇到一些具体的困难,梁丹妮会经常询问身边的年轻人,包括一些词句的运用、有没有错别字等。她谈道,“我这个人是不耻下问的,从来没觉得我年长就不好意思了。我们剧院里有很多年轻演员以及工作人员,还有书的责编,他们都是我的小老师,给予我很多帮助”。历时四年该书出版,当最后拿到书的时候,梁丹妮心情特别激动,半天抱着自己的书没撒手,生怕一撒手书就像梦一样消失了。

  正如演员张凯丽在该书推荐序中所说,以自己的往事为题材的写作有时候容易陷入“报喜不报忧”或“为亲者讳”的片面说辞中,或容易陷入以八卦故事博取眼球的肤浅游戏之中,梁丹妮避免了这两种可能。作为女演员,无论爱情、亲情还是事业都涉及演艺圈,如何处理其间的关系不可谓不复杂。梁丹妮表示,写成这本书涉及很多隐私,一些特别敏感的问题比如初恋也做了虚化,但并没有把读者引向歧途,不会让人断章取义,产生不好的影响,“我讲的全都是正能量的事情,我是直言不讳的,包括我跟我爱人的感情,没有任何造假,都是我们的真实的写照”。

  关于艺术人生:当你忘掉自己还是漂亮的女演员的时候,你就成功了

  这本书的原名为《沁芳之旅》,梁丹妮说,“我不是牡丹,不是玫瑰,而是亭亭玉立的百合,人生之旅也是沁满芳香的旅程”。她的艺术之旅始于杂技,九岁时,她陪小朋友去考部队杂技团,结果朋友没考上,她却被老师选中了,由此成为一名文艺女兵。

  梁丹妮回忆道,五六岁时父亲创作的《红色娘子军》被改编成芭蕾舞剧,在广州演出时,父亲带她去后台看这些芭蕾舞演员,她打心眼里喜欢、心动,看得非常陶醉,一位芭蕾舞老师还给她做了一番检查,说胳膊腿儿条件都挺好,就是脚背有点硬。“小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芭蕾舞,什么叫杂技,后来阴差阳错陪小朋友考试,懵懂当中误打误撞就参军了,变成了一个小杂技演员。当时父亲没有阻拦我,妈妈不太舍得,但我很坚决地去了。当一名小兵是非常光荣的,当我九岁穿上军装的时候,真的是好多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在杂技团,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进行魔鬼般的训练,受伤也是家常便饭,但那时候并不觉得苦累,杂技蹬人、钢叉、转碟、车技等高难度技巧以及古彩戏法变鱼,都成为了梁丹妮的拿手绝活儿。她在书中写道,在这十余载的漫长光阴里,苦过、累过、哭过、伤过,“吃的苦多了,我也就不觉得苦了,并因此造就了从小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精神和耐力”,“使我成为如今依旧自强不息的梁丹妮”。

  二十岁出头,赶上了全国为数不多的几部重点电影之一《傲蕾·一兰》全国海选演员,梁丹妮参加了选拔,幸运又偶然,被选为女二号傲蕾·弗兰晶,正式开启电影银幕生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拍摄了《漓江春》《欢欢笑笑》《第三个谋杀者》《行窃大师》《豺狼入室》等几十部影片。

  回忆第一次演电影,梁丹妮说,那时候拍一部电影要很长时间,她们先到上海电影制片厂培训了两三个月,然后才去外景基地,整个《傲蕾·一兰》拍摄了一年的时间才拍完。拍摄地在东北小兴安岭,夏天蚊虫肆虐,冬天滴水成冰,睡在老乡的大炕头上,床上都是跳蚤,从炕这头儿咬到炕那头儿。吃的饭是剧组做的,冬天食堂师傅们用大桶把饭拎到现场,等吃的时候早就冻成了冰坨,而且饭菜不是免费的,需要购买饭菜票。村子里没有商店,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一封信差不多一个月左右才能收到。梁丹妮还记得,刚去没两天,早上一推开窗户,就看到一条黑黄花纹的大蛇盘踞在窗下,当时大家都吓坏了。“那时候真的很艰苦,但我们也是苦中作乐。我记得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黄花菜,我们这帮年轻的男孩女孩,不拍戏的时候就在小兴安岭的森林里采野花,采蘑菇,还有一些好玩的东西。”

  风光无限二十载,出乎意料的是,随后梁丹妮的事业从巅峰跌至谷底。无戏可拍,被人淡忘,这对于一个爱戏如命、戏比天大的演员来说是巨大的打击。梁丹妮回忆道,失败的第一次婚姻使她耽搁了很多机会,一些戏因此而没能拍成,加上工作调动回到广州,在广东省电视台当了几年演员,没有朋友,经济拮据,自己揣着演员合同单在各个摄制组穿梭,为了生存,只要有戏就演,直到和冯远征结婚三年后又调回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另一方面,这也跟中年女演员转型有很大关系,“现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演员面临转型时还有很好的机会,而当年确实没有机会,你既演不了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演员有一大堆,你也演不了老年人,五六十岁以上的也有老年演员。所以两头不着边,就造成了我的十年瓶颈期。说实话,我也很灰心很丧气,甚至曾经还被诊断出抑郁症前期,幸好朋友们给予了我很多支持帮助,最后我从中走出来了,推开这扇窗,天地仍然如此广阔。”那年下半年,梁丹妮连续接到了三部电视剧的邀约,包括《常回家看看》《男人底线》《最后的王爷》,“当又站在主角位置上的时候,我觉得一切又回来了,人生是如此之美好。人艺舞台也是我当时最好的念想,当外面的戏越来越少的时候,只有人艺舞台能让我找回自我”。

  峰回路转,涅槃重生,梁丹妮又迎来一个新的事业高峰期,妈妈甚至奶奶角色接踵而来,在《婚姻料理》《青春期撞上更年期》《北京青年》等电视剧中精彩演绎不同风格的妈妈,成为“母亲专业户”。对此梁丹妮表示,“其实演妈妈有什么的?你到了这个年龄就是演妈妈,这不丢人,演好了照样出彩儿,承认这个现实比回避现实要强。如果老是回避,觉得我还很年轻,那说不定你就什么都演不了了。在《最后的王爷》里,我演的是远征的额娘,我说自从演了他的额娘以后,我就不在乎演谁妈了,演谁的妈都成。演小角色能如何?演妈妈演奶奶又何妨?其实我很早就想通了这个问题”。

  有一段时间电视剧中恶婆婆的形象比较流行,演出了几部之后,她觉得这种凶悍的另类的妈妈可不可以不演了,这不是她的本色,她更想演温柔善良型妈妈,但这样的角色不好碰到。后来在微电影《我们》中,她回归了自己,演了一个虽然患上阿尔茨海默病但温柔善良、内心强大的母亲,网上播出后受到很多观众的喜爱,梁丹妮也因这部微电影获得多个国内最佳女演员奖和国际艺术成就奖项。

  “远征曾经跟我说,当你忘掉自己还是漂亮的女演员的时候,你就成功了。我觉得他讲得特别有道理。”梁丹妮说道,美的确给她带来很多难得的机会,但美也是一种束缚,因为并不是所有角色都是靓丽的。在话剧舞台上,她也常常与美无缘,“多年来,我都游走于老的、丑的、另类的,甚至变态的角色之间”。无论是《古玩》中的风尘女子水珠儿,《日出》中的妓女翠喜和顾八奶奶,还是《开市大吉》中的大胖子穆凤珍,《全家福》中的胡同大妈春秀婶儿,等等,她塑造了很多不美却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只有在《杜甫》中,她把严母塑造为温婉美丽的唐美人,在《正红旗下》她演了一位娇俏可爱的姑妈。“是角色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角色。当角色选择了我以后,我就一定要把它演好,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哪怕是一个小角色,越是配角、越是小角色,我就越应该演好。 ”当忘却角色的美丑,演出人物的多面性和复杂性,塑造的每个人物就都会受到观众的喜爱与好评,她不仅凭借《全家福》中春秀婶儿一角儿获得当时中国话剧界最高奖项金狮奖,还多次获得由观众现场投票选出的“受观众欢迎”的演员奖。

  关于爱情:“我喜欢并驾齐驱,我不喜欢说‘背后的女人’”

  梁丹妮将冯远征视为“我的完美先生”,冯远征说梁丹妮是“可爱的天蝎座女生”。他们三十多年相互扶持恩爱如初一直是文艺界佳话。《好的人生,不慌不忙》中也讲述了她与冯远征相识相恋与彼此扶持的浪漫之旅。写这本书时,每写完一篇她都会拿给冯远征看,冯远征也为这本书写了一篇充满深情的序言,说道:“她称自己为‘战士’,而我一直深爱着这个‘战士’。”

  1991年,两人结缘于电影《豺狼入室》,分别担任男女主角。那时,梁丹妮已是当红演员,而冯远征刚从德国留学归来,阳光活力,真诚善良,她不由得一见钟情,心生爱意。一年后在电视剧《冯白驹将军》中两人再度合作,不巧的是,冯远征出水痘,剧组的人怕传染都绕着走,只有梁丹妮留在他身边照顾他,还撸起袖子帮他洗头。从此冯远征也认定了梁丹妮。因为梁丹妮比冯远征大八岁,双方父母都持迟疑态度,周围的亲朋好友也都不看好,两人义无反顾走到一起。1993年,花了39块钱,两人就把婚结了,没有婚礼婚宴,一间十平方米的小房间,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塑料拉链衣柜就是全部家当。平日里他做饭,她帮厨;有好吃的,他总要留给她先吃;喝粥时她先给他盛稠的,吃水果给他留大的;他为她理发,成为她的专属“Tony老师”,为她用旧毛巾缝制“远征牌拖鞋”……生活细碎而温暖,如此携手并行三十多年,将日子过成了一片桃花源。

  既是爱人,也是同事,梁丹妮和冯远征在话剧、影视剧中都有合作,生活中互相扶持,事业上并肩作战,舞台理念也保持一致,“戏比天大”这四个高悬在人艺排练厅墙上的大字,是他们共同遵从的信条。2017年,梁丹妮的父亲离世,而她正在演出《日出》,尽管心如刀绞,她依然忍痛按时登台;而2004年冯远征父亲去世前,他在去剧院参加《茶馆》演出的路上,往左走便可以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他也毅然选择了往右走,圆满完成演出任务再赶去送别父亲。沉痛时刻,他们互相陪伴,懂得彼此的选择。

  经常有剧院的年轻人向梁丹妮请教经验:如何才能维持好一段婚姻?在梁丹妮看来,步入婚姻,修成的是桃花源还是愁苦乡,实则要看两个人的心是否朝向一个目标。梁丹妮说:“我们是亲人,是一家人,我们志同道合,风雨同舟,有共同奋斗的目标。我喜欢并驾齐驱,我不喜欢说‘背后的女人’,为什么女人非得站在背后,不能和她们的爱人并肩站在一起?女人在为爱人默默付出的同时,也应该保留自己如同花儿一般美丽绽放的权利。”

  近些年来,梁丹妮与时俱进,不断拥抱新事物,做抖音,拍网剧,虽经历人生风雨,却一直葆有少女情怀与阳光心态。她坚信,“一个美丽的女人是不会老去的,老去的只有年轮,而不是我自己”。为了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运动方式,梁丹妮想起儿时的芭蕾梦,又从零开始学起了芭蕾。因为经常外出演出,不能跟着固定的训练班和老师,她一直跟着视频坚持自学,拍戏之余,宾馆过道、大厅、大一些的洗手间,都成为她的练功房。一次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她索性在二十层楼的大飘窗台上起舞,剧组的人知道了问她不害怕吗,她笑称“我可是从小就练杂技的人,从来都不恐高”。至今坚持跳舞十余年,她从未放弃梦想、放弃对美的追求。梁丹妮说,《好的人生,不慌不忙》是对自己前半生人生道路的总结,“我还有很多很多想法,我仍然还在前进的路上,我这个战士是一直要勇于战斗、善于战斗的战士,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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