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殊趣中的大和之音:
一场横跨七千公里的世纪对话
栏目:视线
作者:牛靖雯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世界扬琴协会主席维克多利亚在中匈扬琴艺术交流音乐会上演奏

  2024年是中国与匈牙利建交75周年。为了庆贺这一特殊的日子,日前,中国音乐学院教授李玲玲带领本院扬琴师生,联袂世界扬琴协会主席海伦查·维克多利亚,在中国音乐学院国音堂上演了一场中匈扬琴艺术交流音乐会,这也是中国扬琴自上世纪进入高校以来,首次与其他国家的扬琴共同举办交流音乐会。

  扬琴是一件世界性的乐器,并非中国独有。明清时期,“洋琴”从欧洲传入我国广东一带,在中华文化的沃土下生根发芽,成为了今天的扬琴。若追根溯源,中国的扬琴与匈牙利的辛巴龙本流着相同的血液。尽管如此,几百年间生存于不同的文化空间中,二者虽保留了大体近似的形态与演奏法,但音位排列、音色、演奏工具等方面,已然大相径庭。此场音乐会中,扬琴与辛巴龙这两件横跨七千公里“同根”却又“不同枝”的乐器同台演奏,在同与不同、变与不变之间,显现出音乐的别有洞天。方圆殊趣之处,则大有意境深妙、回味无穷之感。

  音乐会由中国音乐学院扬琴师生重奏老锣创作的《功夫》拉开序幕。中国扬琴之重奏是扬琴艺术中极为重要且独具特色的一种表现形式。扬琴的声音相较于匈牙利辛巴龙来说更为清脆,重奏在保证其音色宽度的同时,又增加了声音的厚度、和声的完成度以及色彩的饱满度。乐曲保留了作者一贯的“老锣风格”,其旋律既继承了中国传统音乐的元素,又加入了现代创作手法的编织,将中国扬琴多面的性格融为一体,展现于舞台之上。

  曲目以中国音乐学院附中与大学两个“阵营”排列展开。一面是稚气未脱、“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功夫”,一面是风华正茂、“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功夫”。两大阵营重叠交织,正是李玲玲所说,“这首曲子所展现出的,是中国音乐学院从附中到大学、从独奏到重奏之完备的扬琴教学体系”,是中国扬琴人的功夫,亦是中国人的功夫。

  《回眸》与《双人舞》展现了匈牙利音乐与辛巴龙的魅力。两首乐曲皆是维克多利亚在辛巴龙声音浑厚、发音快速紧实等诸多特性之上,由匈牙利民族音乐改编创作而来。乐曲在变幻莫测的和声布局中运用了大量跨音域快速演奏的表现手法,使得旋律在中欧音乐的古朴典雅之上又增添了绚丽的色彩。维克多利亚教授虽已步入古稀之年,但其演奏张力之大、技巧使用之灵活、音乐性格之鲜明,皆丝毫不逊于青年演奏者。音乐之外,我们更看到了匈牙利人的精神与力量。

  扬琴五重奏《走西口》《猜调》、扬琴与弦乐四重奏《蝶梦姑苏》、扬琴协奏《林冲夜奔》,是音乐会中中国扬琴创新演绎中国传统民歌、说唱、戏曲之精妙绝伦的呈现;扬琴与钢琴《枫叶的幻想》、扬琴重奏《鸣沙随想》,则又是中国扬琴在现代创作作品下之多元、包容的一面。不同的乐器,用相差无几的演奏方法,却表达出了不同的音乐画面。

  追根溯源,这大约来自两国不同的音乐文化土壤——在欧洲作曲理论体系的影响之下,辛巴龙成长于如斯特拉文斯基、德彪西等专业作曲家为其单独创作作品的环境之中,尽管其音乐一度繁荣辉煌,但又不免有所限制,难以突破创新。中国扬琴自传入以来,就从传统说唱、戏曲、民族器乐合奏之中汲取养分;之后进入到专业院校的系统培养模式中,二者结合之下的音乐既不失传统语汇,又融入现代创新。这样两个同根乐器在不同的文化中生长,又在同一个舞台上展现不同的民族音乐,正是音乐会“方圆殊趣”最有意味之处。

  尽管“方圆殊趣”,但依旧“同气连枝”。欧洲罗马尼亚民歌《金色时节》移植至中国扬琴演奏,二者之间碰撞出了不一样的色彩。初始之段,扬琴琴竹使用了辛巴龙所没有的“竹尾拨弦”演奏旋律,音色相比辛巴龙的快速触弦则更为委婉,似一架老旧唱片机中的轻声吟唱,使音乐少了一些“写实”之感。

  李玲玲教授与维克多利亚教授共同演奏的中国经典歌曲《茉莉花》通过江苏民歌洁白朴素的旋律,深深地触人心弦。乐曲首先由中国扬琴用单音演奏旋律,辛巴龙辅以和声伴奏。当中国扬琴摒弃了复杂的技巧,仅使用单音演奏,其声音纯粹、干净又含蓄柔美,富有韵味的旋律动人心魄,让人有潸然泪下之感。第二遍旋律由辛巴龙演奏,特别的是,维克多利亚教授换下了辛巴龙的“木槌”,改用了中国琴竹演奏。随着演奏工具变得更加柔和、富有弹性,其声音也与中国扬琴渐渐靠拢;似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身着中国旗袍一般,既有样貌反差的可爱,又有让人内心震颤的感动。第三遍旋律由中国扬琴反竹、加花并高八度演奏,将音乐推向高潮,再等到最后一遍辛巴龙用扬琴琴竹演奏旋律时,便也不再是“金发碧眼的小姑娘身着中国旗袍”的反差感,取而代之的是中华文明地大物博的开放包容,容纳世界的声音,展现出一种更震慑心灵的美。

  维克多利亚与许知俊指挥合作的辛巴龙协奏曲《流浪者》《花园》,则是中国声音与匈牙利音乐,中华民族与匈牙利民族,真正的灵魂之合。当习惯了交响语汇的辛巴龙与色彩鲜明的民族管弦乐队相和——明明是“方圆殊趣”,但其二者共同演奏之时的声音竟不可思议地融合,一度达到“沨沨乎!大而和者也,蕤宾之矣,犹有憾”之时“大和之音”的意味。若说“憾”,怕也只是这样来之不易的大和之音,不能时时聆听之憾。

  此场音乐会中,这两件乐器的意义已突破了单纯的音乐载体,而是作为中国、匈牙利两国音乐文化中举足轻重的民族乐器,在世界浩瀚无垠的海洋中,牵连起两国人民的感情;音乐会上的演奏者也不再仅仅是音乐的表演者,他们更是连接中匈两国文化交流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