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峻的夜晚(外五首)
栏目:笔荟
作者:冉冉  来源:中国艺术报

  顺着风的方向一直走,

  就会走到天上去。

  没有比星子更大的花朵了,

  它们清澈地摇曳,与我,

  与无量的我相互倒映。

 

  空中草原,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喀拉峻。紫色马

  紫色骑手从冰山走来,

  我为迟到的看见而啜泣——

  为重新看见你,为刚刚

  看见自己。一次短暂的盛开

  懵懂的圆满,要经历

  多少迷途才能显现。

 

  我是习惯歌唱的,

  在无人之地。歌声没有翅膀

  只有停顿。当我跨过

  一个又一个险境

  在花蕊中下马,别笑我

  耳垂似雪,面若子夜。

 

  红 叶

  群山说出它的红色,

  是刚经历一场热恋。

  那场恋爱耗费了

  一个春天一个夏天。

  使得它把绿都说尽了,

  现在只剩下红。

 

  那不是火,

  火是血的颜色

  熔岩的颜色。

  而它只是急促的

  舌头的颜色。

  它说尽了绿,

  此刻正在说红。

 

  以前,它不知晓

  有这么多话语,

  是说丰富了它的言辞,

  是说让它重新看见。

  因为多因为强烈,

  它说得太红了

  红得快要撑不住。

 

  有谁经得起

  这炙热的诉说?

  群山将它的一切

  都化为倾诉,

  它说尽了绿说尽了红,

  紧接着还要去说白!

 

  缝 合

  赶在天亮之前

  把创口缝好。

 

  针脚多么柔软,

  在第一针与第二针之间

  藏着剃度的发丝。

 

  在最后一针

  与倒数第二针之间

  藏着一片湖水。

  那静与美,

  要周身的涟漪散尽,

  才能看见。

 

  河水又涨上来了

  河水又涨上来了,

  河里的灯亮了又熄。

 

  照亮一个人的灯,

  照亮一家人

  外加一个客的灯,

  照亮一百个街区的灯,

  照亮一千个车站的灯,

  都落在大河里。

  河水涨上来又落下去。

 

  映在河面上的耳朵,

  那些隔着河水

  贴着河水的耳朵

  都听到了什么?

  告诉你吧,

  它们听到的

  正是我临终之时,

  将要告诉你的——

  因为你,

  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我一直爱着。

 

  祈 祷

  上一次想到骨头时,傲气

  尚存。那时的脊骨和膝盖,

  年轻光滑,柔韧坚实。

 

  如今桡骨开裂,细细的缝隙

  分出了两岸。遗忘之物

  都伸着钓竿——你会诧讶

  一粒沙去钓另一粒沙吗?

  上钩者欣悦地衔住了钓饵。

 

  为只是骨折而祈祷,

  为一直共处却未谋面的桡骨

  祈祷,为组合成头颅骨、

  躯干骨、四肢骨的

  二百零六块大小骨头祈祷。

  祈请那些长骨短骨

  圆骨扁骨所支撑的愿力,

  持续滋养绵长的岁月……

 

  猫和花生

  那个小东西,它的脚

  究竟在哪儿?毛发短得

  没法揪一把,颜色倒蛮柔和——

  比橘色浅,比正午的阳光暗。

  你拍它一掌,它露出肚皮,

  撒娇示好,并不害怕;

  收起自己的鼻子,连鱼干

  也难以诱惑;细小的眼一直

  不曾睁开,是对尘世已了然于心?

  测度危险和黑暗后,胡须

  也收回原位,心安理得地休憩。

  能叫一声吗,喵,喵。喵!

 

  那粒果实蓬松咋呼,

  似乎并没有根。喵喵喵,

  是雨声变调,还是雷霆的暗语?

  风暴来临总该提前报个信儿,

  好在自己早就闭了关。

  整全的皮可以抵挡些时辰,

  心如如不动,正好接受检验。

 

  眼比手爪好使,眼贪爱的,

  需要手爪来落实。喵表示

  我要见到的。瞄,瞄。

  表示我要见过的。喵喵喵

  表示我要尚未遇见的。

  天上地下的我全要。亲爱的

  小东西,如果我喜欢你,

  我就不会用手的利爪,

  而是眼睛的利爪,请用

  你的眯缝眼,接我一招儿。

 

  谁稀罕比这个,真正的

  利器无形。你亮出温软的肉垫,

  我就想对你啵一口。

 

  喵跟非喵不在一个话语体系,

  喵喵喵,喵喵喵

  懂也罢糊涂也罢,请躬身前来,

  接上咱一招儿。耶,它耸起的

  脊背多么有力,那神态凝然不动,

  就像只老虎。莫非它是真的

  虎大哥,屈居在这逼仄的宅第?

 

  喵喵声像默片翻过,定力

  还是不够:壳已空得只剩下仁,

  而今又装入了喵。瞧那尾巴,

  它优美地拂动,像和风习习。

 

  小东西小宝贝儿亲爱的,近前来

  再近点儿。瞄,喵喵,

  啊,你靠近我的影子了,

  你替换了它,像个归家的喵喵。